《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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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有人证,每一步都经得起推敲。
  这条后路可谓天衣无缝,申屠竞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使用这个身份罢了。
  老管家景福迎了上来,跟在疾步的申屠竞身后,低声道:“西客厅有客。”
  一个白衣青年悠然起身:“在下雷定郎,代孤照山主人问王爷安好。”
  他隐身于此,应是无人知晓,这人却一语便戳穿了他的身份,虽然听到了孤照山主人几个字,但申屠竞心中一瞬间还是杀意顿起。
  但孤照山之人,却不是他随意处置的。
  申屠竞一面冷冷谛视着青年,一面暗自揣度着他的来意。
  雷定郎以左腿支撑,右脚缓缓拖在地上,颇为吃力的向前走了两步。申屠竞不曾料到,这样一个钟灵俊秀的青年,竟是个跛子。
  雷定郎伸出手,现出一个两寸高的青瓷葫芦瓶。
  “家师知王妃病重,特要在下千里送药。瓶中有丹丸一枚,可解王妃病势危急。”
  他见申屠竞并不接药,又笑道:“此药唤作‘未迟’。即便一只脚已经踏入鬼域,只要服下此药,也未为迟。”
  申屠竞突然开口问道:“夏仙师可还有什么交代?”
  雷定郎垂目道:“家师确有几句话要在下带给王爷:此药虽是灵验,但皇家秘藏的丧月散过于霸道,只可解一时之急,可保她半载无恙。若要真正救得王妃性命,还需那申屠抗手中解药。”
  申屠竞冷笑:“原来丧月散。怪不得她从京城到滇南一路无事,丧月散确是历经一月,遍及经络后才发作。”
  雷定郎叹了口气:“一旦发散,七日毙命。先是困倦渴睡,而后呼吸不畅,睡梦之中,窒息而亡。在申屠氏所藏奇毒之中,倒是相对仁慈的一种了。”
  “连宵未离京城,已经身中此毒。但却不能断言,下毒的便是申屠抗。”申屠竞声音平板,无一丝起伏。
  夏无且此举着实可疑,申屠竞想从那雷定郎脸上窥出一二,谁知竟他始终从容自如,寻不到半分破绽。
  雷定郎笑道:“赵王几时这般的讲道理了?是不是申屠竞暗下毒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药在他手中。”
  申屠竞盯着定郎双目:“申屠竞隐姓埋名,偷生于此,即便知道解药在他手里,却也无能为力。
  雷定郎拖着脚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将瓷瓶举到申屠竞眼前:“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王爷才略,世所共知。本应富有四海,何况一颗小小解药?王爷手中有先帝密诏,朝上军中势力未绝,若是再加上家师从中谋划,大事——可成。”
  滇南气候湿热,此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扶疏的花木散发的清香中夹杂着一股子浓郁药香,他转过一丛芭蕉,果然看见一个小丫头正蹲在廊下煎药。
  听见脚步身,那小丫头抬起头,见是申屠竞,慌忙起身福了一福。申屠竞挥手示意她退下,径自走入内堂。
  他在放置在床边的藤椅上坐下。
  床上的人呼吸略微急促,似在沉睡。如此情形,已有四天了。
  申屠竞从怀中摸出青瓷瓶,片刻迟疑,终是倒出丹丸送入她的口中。
  服药后,她的脸颊渐渐酡红,淡色嘴唇现出血色,竟如同醉了一般。
  她酒量一向很好,不曾酒后失态。仔细想了一想,倒也有一次。那时衔梦死讯传来,她在撷秀亭喝得大醉,路过的申屠竞便冷声命人扶她回房。
  但看见她鬓发散乱倚在他人身侧,申屠竞只觉怒不可遏,即刻挥退众人,亲自护送。
  那时的她收起了平日的尖锐齿爪,极乖巧地靠在他胸`前。申屠竞不觉放下防备,更被牵出一丝柔情。谁知她突然睁开眼来,一手抓住他前襟,将一张醉红面庞贴近。两人鼻息相闻,申屠竞只看得见红唇贝齿,一时酒香熏面。
  正恍惚间,却听见她在耳边恨声道:“我心中怎会不知,却是你害了她!”
  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浇下,申屠竞僵立当场,环住她腰肢的手指不觉扣紧,她却软了身体,再度昏然睡去。
  刚刚,只是一句醉语而已。
  申屠竞猛然回过神,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想起一些旧事。
  见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平顺,他终于放下心来,几日奔波的疲累此刻一同袭来,眼皮渐渐沉重。
  ——衔梦嫁与申屠抗,韩重取舍昭然若揭,得不到韩氏支持,他先机已失。虽然韩重又将幼女补偿般嫁到赵王府,在申屠竞看来却与羞辱无异。只是一时羽翼未丰,不能与韩氏为敌,这才在满城的窃窃议论与讪笑中接了那个女子入门。
  他本意是将她冷置东院不再过问,谁知大醉之后鬼使神差地闯入了新房。那人身着繁琐嫁衣冷冷的斜眼看来,申屠竞突然大笑出声。
  这才是那个秋千上那个翩若惊鸿的身影。
  这才是在他碗中几次添粥,最终疑惑不解抬起头来的少女。
  “原来你是连宵——”
  那吴福儿当真糊涂,怎会将她认错。
  连宵天生笑目,即便嗔视,仍似带着三分笑意。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又该如何待你?
  申屠竞见到真正的衔梦,却是在申屠抗登基后的一次秋狩中。她惴惴不安地骑在一匹西域进贡的良驹之上,随侍在意气风发的申屠抗身侧。
  一条金环蛇突然窜出,衔梦所骑的那匹马惊吓之下,展蹄狂奔。申屠竞不及多想便追了出去。待赶上前马,申屠竞纵身一跃,抱着衔梦向路旁滚去。
  翻滚中,有碎石划过他的眉弓,待止住滚动之势,那鲜血便一滴滴落在躺在身下的衔梦的脸上。
  她虽然面色惨白,从始至终却不曾听见她呼救。只是在有血滴落在脸上时,才忍不住轻动长睫。
  她们姐妹,容貌确实相似,但连宵脸上却从未出现过这般柔弱神态。
  申屠竞扶她站起,这才发现申屠抗不知何时已经立于二人身后。
  处处雕栏,步步锦绣,但宫墙内却四处流淌着恶意和阴谋,这里豢养着无数人心的恶兽。申屠竞生长于此,谙熟这里的所有规则,对一切习以为常。所以当他听到关于韩家姐妹的不堪流言时,却也不曾十分在意。
  直到那一天,他应召入宫,却看见衔梦站在观鱼台上怔怔看着自己。他远远俯身施礼,心中疑惑,起身后看到身旁的幕僚胡定坤,突然好似明白了衔梦眼含幽怨的因由。
  那些关于申屠竞韩衔梦私情的议论,秘密送至衔梦手中的各式精致绣品,甚至还有几封模仿申屠竞笔迹的简短书信,皆是胡定坤擅作主张,一手炮制。
  申屠竞不禁大怒,申屠抗立足已稳,早已不受韩重牵制,想利用韩衔梦破坏他们之间盟约不仅已无必要,反而会惹祸上身。
  虽然他为求胜一向无所不用其极,唯独此种行径,申屠竞不屑为之。
  那年的腊月,传来了衔梦的死讯。
  来自宫中的密报说,当夜留影殿的确传出新生婴儿的哭声,但事后却宣称孩子落生时已经没了气息。进入留影殿打扫的宫婢,都在第二日突然消失了踪迹,但深入铺地石砖缝隙的血迹却处处可见。
  一个被重金收买的老内宦透露,隐约听见宇泰帝在留影殿里逼问韩贵妃一件丢失的东西,还有——
  孩子的父亲可是申屠竞。
  孩子的父亲可是申屠竞。
  申屠竞悚然一惊,自梦中醒来。
  躺在床上的连宵,正睁大了眼,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前几日毒发,她因无法呼吸抓破了自己的喉咙。雪白的颈项上,布满了道道暗红结痂的抓痕。而后,只要从昏睡中转醒,她就这样看着申屠竞。佛通过这种长久的注视,就可以记住眼前人的笑貌音容。
  申屠竞伸出手帮她将薄被拉紧,却被她抓住了袖口。
  连宵将那广宽大袍袖覆在面上,轻轻嗅了嗅,片刻之后松开,用手指在申屠竞的手掌上写道:去了何处?
  袖子上,怕是沾染了醉不归那些姑娘的脂粉香。
  申屠竞看着她的眼睛直言道:“醉不归。”
  连宵松开他的手,恹恹地闭上了眼睛。
  申屠竞贴在她耳边道:“不高兴?”
  韩连宵再无反应,像是睡熟了一般。
  申屠竞又道:“不甘心?”
  青白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申屠竞心中觉得好笑:“不甘心——”
  看着她瘦削脸颊,剩下的几个字竟难以出口。
  不甘心——~~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那便活下去。
  申屠竞曾经想过,按她这般性情,若是知道衔梦死因,又当如何。
  衔梦之死虽然不是他亲手所致,却和他脱不了关系。
  但如今却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拿到解药。他隐瞒连宵的事情不可谓不多,却也不差眼下这一件。
  他以往劣迹斑斑,连宵怕是从始至终不曾完全信他,以后,恐怕也不会。可是无论怎样,都好过看着她死在眼前。
  申屠竞缓缓起身,问道:“连宵,你可想回京城?”
  连宵闻言睁开眼,她在申屠竞脸上看不见半点说笑的样子。站在眼前的,又是那个仿佛天下都为他所有的骄傲男子了。
  她早该知道,即便经此波折,即便一败涂地——
  他终是忘不了心中宏图霸业。
  申屠竞,本应如此。
  韩连宵转过头,只看着头顶的纱帐。
  申屠竞说她发怒时,眼角也似带着笑意,那现在她的失落神情在他看来,恐怕也是笑意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自杀性更新。-_-!


☆、巢山(上)

  姬初落侧躺在竹榻之上。
  头顶的一架藤花虽然遮住了大半的春阳,但仍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缠绕虬结的枝蔓落在她的身上。
  四月仲春,淡紫的藤花已然大展花蕾,团团簇簇成串地低垂了下来。风动花摆中,芬芳暗送。有些浓烈的花香恣意地侵入她的梦境,甚至迫得它改变了形状。
  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忽地传来些古怪的声响。
  她睁开眼,才发现天色不知为何阴暗了起来,难道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自噪耳的声音中辨出鸟雀的悲鸣和鼓翅之声,姬初落瞬间清醒。
  走出花架,仰起头,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难以计数的乌鸦雀鸟遮蔽了天日。
  它们张展翅羽搏击相撞,正以尖利的喙爪殊死争斗。
  群鸟以乌鸦为主,嘶声鸣叫就更为凄厉噪耳,脱落的羽毛自天空纷然飘落。间或有重伤或难以支撑的,便如熟透的果子般坠下。
  这样不吉的景象,让人从心中泛起阵阵凉意。
  姬初落正凝神观望,一蓬黑羽便砰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那是只身长约有两尺的乌鸦。
  它眼睛金赤,翅尖上生着些淡黄的羽毛,一只翅膀软软垂着。挣扎着想飞起,无奈伤翅难举,只是歪斜着撞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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