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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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脖子向花轿看去。
  无奈花轿已经走远了,窥不见什么春色,倒是有一顶陪嫁的轿子堪堪经过。
  风吹帘动,露出一张肥圆的脸。
  钟离野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轿中人怎地如此眼熟?
  虽然擦了过多的胭脂,又裹着一身绫罗,让人难以辨认,但那个妇人确有些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钟离野慌忙扯住一个追着花轿奔跑的孩子:“新嫁娘是谁家的姑娘!”
  五六岁的孩子生得圆滚滚,头上被剃得只剩下一圈顶发,梳了一个冲天辫。歪着头想了想,尖着嗓子道:“荆家最凶的那个姑娘。”
  陪嫁轿子里的,果然是王妈没错。
  而荆家最凶的姑娘——
  便是荆宝。
  钟离野一颗心沉了下去,热血却冲上了头顶。
  即刻飞掠过去,挡在了这迎亲队之前。
  荆宝明明说会等他回来。
  但后面却又加了句:“等你的时间不会太短,却也不会太长。若是你到时不归,便再也见不到我。”
  原来她一早就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钟离野看着鲜红的轿帘,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我才走了多久,你便要嫁给这个痨病鬼?”
  被他指着的新郎官绿了脸:“你这人好没道理,在下几度忍让,你却得寸进尺起来。还有,在下虽然文弱,但身子一直强健,痨病一说又从何而来!”
  王妈怕事情难以收拾,便抢身上来,要把他扯到一旁。
  钟离野已经气昏了头,一把挥开她,又开口挖苦道:“我差点忘了,你早就盼着嫁入豪门深院,如今真是恭喜你了!”
  轿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
  容貌殊艳的新娘子,一手抓下了盖头,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你又在发什么梦?昏头昏脑地拦在这里做什么?”
  钟离野看清了眼前人,一时竟动弹不得。
  他结结巴巴道:“荆、荆真,怎的是你?”
  荆真恶狠狠地看着他:“我那时确是言语试探过你,你也知道自己怎样回答的。我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着实难过。好不容易连你长的什么样子都忘了个干净,你又这样冒出来,真是阴魂不散!”
  钟离野道:“我以为——”
  荆真扬眉:“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荆宝。只是那些话横在我心里难受得很,今日总算是说了出来。说出来,我们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威胁道:“若是误了吉时,有你好看的!”
  说罢,自己又坐上花轿。
  一头雾水的新郎不安道:“荆真,这又是怎么回事?”
  荆真横了他一眼,自己盖上了盖头:“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是我表哥,脑筋不大好,家里住得远,没有赶上送我出门……回去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新郎苦着脸,只得唔地应了一声。
  花轿再起,唢呐起了个高调,转眼间又是喜气欢腾。
  王妈走上前推了他一把:“让开吧——”
  钟离野此时才觉得手脚又是自己的了,三两步赶上那群围在王妈轿子旁边要干果麦糖的孩子,从中抓出冲天辫来。
  冲天辫眼见别人又从已经不耐烦的王妈那里要来了几把花生核桃,急的红了脸,短短的四肢便胡乱挣扎了起来。
  钟离野强迫他看着自己道:“新娘子是荆家最凶的姑娘?”
  冲天辫点了点头。
  钟离野怒道:“荆家最凶的是荆宝!”
  冲天辫反驳:“荆宝姐带着我们捉鱼烤青蛙,好得很!”
  钟离野见他竟有胆子回嘴,便用一只手将他箍在胸`前,道:“快些认错!”
  冲天辫很委屈,却很硬气地不肯服输,眼睛眨了眨,忽地尖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钟离野愣了愣。
  “我娘常说,‘荆宝什么都好,只是眼光差些,要不怎么看上了那个傻瓜。”冲天辫斜着眼睛学着自己的娘,将一幅鄙薄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个傻瓜了。”冲天辫肯定地说。
  钟离野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抱起挂在自己的手臂上荡了一荡,才把他放在了地上。
  冲天辫重获自由,但花轿已经远了,他站在路上很是惆怅。
  几个孩子围了上去,交头接耳一番后,纷纷回过头来做着鬼脸,顿时叫傻瓜之声起伏不止。
  钟离野作势上前,孩子们便一哄而散了。
  终是有人等着他。
  那人不会说谎。
  牛拽湫此时天青水碧,阳光温煦。
  


☆、未迟

  醉不归是滇南九镇最大的消金窟。
  这里原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寺庙,战乱中寺僧散佚,香火鼎盛的庄严宝地因无人打理而日渐荒凉。庭生杂草,屋舍毁坏,竟成了狐兔的出没之处。
  一位陈姓京官告老来此定居,出毕生之资买下这十几亩土地,延请名家因循地势加以修葺改造,按照中土样式建成了一座秀甲一方的园林,人称陈园。他本意是将这园子作为自己的终老之地,并世代相传,谁知他死后,陈园却被其子一场豪赌输给了他人。后来园子几次转手,最终到了滇南巨贾赵恒手中。
  赵恒心思活络,又是腰缠万贯,他在旧园基础上,建成了这奢豪无匹的声色之地。幽深的庭园之中,有的轩室内正推牌九掷骰子一掷千金,有的水榭中却莺声燕啼笙歌阵阵。
  朱金发张口喝□旁女子递到口边的美酒,并顺势向那只素手上亲去。女子娇笑着将他的头推开,身体却更紧的贴了上去。朱金发的头顺势转向一侧,偷眼向下首的年轻男子看去。
  那人一径垂着眼目,细品着杯中酒水。
  朱金发以身侧的醉不归红牌丹阳生辰为由,遍邀浅水镇头脸人物,一则是为自己遍及滇南的药材生意广结人脉,二是他与丹阳刚刚上手,须得花些心思讨她欢心。
  一干人等皆是左拥右抱,颇有些顾此失彼,荒唐癫狂形态尽现。
  外面虽然景秀如画,屋内装饰典雅一些,酒水菜肴贵了一些,姑娘们的身价要更高一些,但勾栏,仍旧只是勾栏而已。
  寻常男子在这里不会愁眉不展,更不会拿出一副坐怀不乱、品质高洁的做派。那种样子,且不说自己受罪,也会败了大家的兴致。
  朱金发眼前的男子虽然没有故作正经,但通身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身旁的位子,空空如也,并没有知情识趣的斟酒布菜。或许,并没有人敢坐在那里。
  纸醉金迷之地,众人皆醉之中,这一人着实突兀的很。
  这人自称姓景,单名一个竟字。身份来历不明,无人知其底细,竟像凭空出现的一般。待到人们意识到滇南不知何时冒出这一号人物时,他已经成为西南最大的盐商了。
  这样的人,当然万万开罪不得。
  朱金发面上嬉笑,对那人道:“景兄到了醉不归只是独饮,却不以红粉佐酒,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坏了醉不归的招牌——”¤¤網¤
  景竟懒懒抬眼道:“朱老板此话怎讲?”
  朱金发一本正经道:“市井之间难免传说,醉不归的女子只怕都是寻常颜色,若真是像传说中那般艳若天仙,又怎会入不得景兄之眼?”
  在座的都是百伶百俐,心肝玲珑之辈,如何揣摩不出他的心意。因此他此言一出,大家便不约而同的起哄。
  丹阳停了杯盏,重手放在桌面上,却仍现出一张笑脸:“景公子见识广博,见惯了倾城之貌,自然视我们如同嫫母无盐。
  景竟低笑一声:“朱老板玩笑,醉不归的姑娘艳名远播,世人共知。不然朱老板纵横西南识人无数怎的也会一头栽进这温柔乡?”
  朱金发趁热打铁:“既是如此,那我便为景兄引见一人,如假包换一个细嫩皮肉的清倌儿——”
  景竟截断他的话头,悠然道:“多谢朱老板好意,景某独坐并无他意,只是确实受不了脂粉气。”
  朱金发何等道行,见他眼中一瞬没了笑意,连忙道:“那便是那个丫头没有这个福气。”说话间,早已将一个用红绸包裹的盒子放在桌上。
  朱金发将盒子向前推了一推,“寻找这个东西可真是费了一番周折,幸而天从人愿,不负景兄所托。不然,朱某还真是无颜回到这浅水镇。不能拜祭祖宗事小,想必他们也不想见到我这个不孝子孙,但丹阳这朵掐得出水的花儿,却保不准要插在更臭的一块牛粪上了。”
  他口中寻着丹阳玩笑,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景竟的一举一动。
  那景竟从进门起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此时却不慌不忙喝尽杯中残酒,然后才将盒子收起放在怀中。
  “朱老板这个情,景竟记下了。”他向朱金发拱了拱手,向在座诸人略一颔首,算作招呼,随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真个我行我素。
  朱金发自认颇能识人,一见之下,言语之间,脾气秉性也就被他摸了个大概。这个景竟身上的冷淡孤傲,却是深到骨子里的。他到这里来,怕是只为了那株稀有的百年赤顶老参。说话寥寥可数,酒水也只用了三杯,若不是有求于自己,他怕是连看也不会看众人一眼。
  朱大老板正绞尽脑汁猜想着这人究竟是哪一庙的菩萨,那方丹阳却因景竟从始至终不曾将她放在眼中而窝了一肚子火,抓住朱金发的手臂一径摇晃。
  朱金发刚缓过神来,一盅酒便已送到了唇边,他只好一口喝下。
  景竟出了水榭,曲曲折折穿过一处叠山,绕过座座雕镂绣阁,约莫半柱香功夫才走到了醉不归西南的角门,早有马车侯在那里了。待景竟上了车后,车夫打下帘子,驾着马向清长弄行去。
  他打开盒子,内里确是一株赤顶老参,参须长而虬结。
  此物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至,或可稍清她肺腑之毒。
  原本以为他二人逃出生天后,便是山明水秀的光景,即便好胜如他,那时也甘心放下过往,伴她平淡度日。谁知她体内本以消失殆尽的毒素,突然变得异常强悍。
  按说不会如此,除非——
  除非她体内的是新毒。
  景竟心中泛起冰冷恨意,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慌张。焦躁中,他猛地扣上了盒盖。
  以前的申屠竞即便在命悬一线、生死攸关之际也不曾失了方寸。
  但现在,他只是个名为景竟的普通盐商而已。
  抛去了他的毕生志向后,他也只剩下连宵而已。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这是他身为赵王时在各地秘密购置的产业之一。
  常言道狡兔三窟,他此前谋划之事凶险异常,怎能不为自己留下后路?除了广大宅院,这里还有一个三代可考的清白身份。
  名为景竟的人祖籍富阳镇,从出生、游学、从商到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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