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多住些日子的。”
钟离野干笑了两声,搜肚刮肠才想起一个借口。
“我贩来的十几匹马寄养在蓟北西山县一户农家,说好过了初八就去取。今天已是初十了,若我再不赶去,他们定会拉到集市贱价卖了。”
荆真想了想道:“我去问问父亲,要他准我和你一起走。”
钟离野惊出一身冷汗:“荆真,你一直被关着,有些事情定不知晓……”
荆真皱眉道:“什么事?”
钟离野支吾道:“我来到牛拽湫,只以为荆宝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哪里知道原来是你……”
荆真急道:“那又怎样?”
钟离野苦着脸道:“实话说与你,我的心里,唯有一个荆宝。”
荆真后退一步,满脸惊讶之色:“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在家中呆得久了,如今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听你说要去蓟北,也想出去见见世面罢了。
她作出嫌恶的样子:“原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我还是不要和你同去妥当些。”
钟离野一时呆若木鸡。
荆真转身向门外走去,竟像多一刻也不愿留在这里。
跨过门槛时,她突然回头道:“你离开之前难道不去见一见荆宝?”见钟离野不答,她又道:“哦,我想起来了。姬大哥来向她辞行,她现在怕也没有空闲理你。”
那些事情只是昨天发生的,现在想来竟是恍如梦境。
要真的只是一场黑甜的梦,那岂不是他的运气?
他的恨撑满了弓弦,射出后才发现矢的凭空消失,无迹可寻。
不期而遇的真相,面目狰狞而令人难堪。一些模糊的希望和心事,也因此被碾得细碎如同齑粉。
本打算一鼓作气,大步离开荆家的。
谁知两脚鬼使神差,反倒拖着他向深院而去。
不仅如此,还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奔跑起来。
当他气喘如牛站在院外,正听见姬羽对荆宝轻道保重。
见他出现,姬羽便含笑走到他面前:“我料定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定会赶到。”
钟离野道:“你若有一块‘铁口直断’的幌子,便可以出门为人看相算命了,定比做游方郎中赚的多些。”
姬羽笑得越发地开心:“你可知游方郎中最妙之处,便是可以游历四方。见识了天地广大,心胸自会开阔。岁月既久,淤塞心中的前尘旧事说不定也会涤洗个透彻。你要我丢了这等好处,去妄断祸福、徒增他人烦恼,我定是不肯的。”
他这番话分明意有所指,钟离野怎不明白,心中激荡,但口中仍是冷冷道:“真是莫名其妙。”
姬羽也不多言,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刚刚还巴望姬羽快些离开,等到他真的走了,钟离野却局促起来。
荆宝受了伤的手臂垂在身侧,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倒是少见的娴静姿态。
不等她走近,钟离野便开口道:“荆宝,我要走了。”
荆宝冷哼一声道:“我却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清楚。”
钟离野忍住不去看她,苦笑道:“那你今日就一并讲个明白。我这一去,归期不定,若想我听你啰唆……只怕再无机会。”
荆宝道:“那时你敲开府门,说是来寻亲,只不过是借机留在这里打探雷夫人的下落吧?”
钟离野点了点头:“牛拽湫之人最是多疑,我不假意如此,定会被他们赶出去。”
荆宝笑了笑:“你自己寻了一个好借口,我却只好顶替荆真日日与你周旋。原本以为只有我在做戏,到头来却是你没把此事当真。”
她气恼时,便会这样冷冷斜眼看过去。
可如今却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那双眼中打转。
钟离野狠心别过脸,若是亲眼看着那滴眼泪落下,心结未解的他又能拿出什么清还?
荆宝逼问道:“我只问你,原来那个油嘴滑舌的钟离野难道全是假?或者现在疏远冷淡的你才是真?”
这个问题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却要如何作答。
他步步退缩,几乎是讨饶般叫道:“荆宝——”
荆宝突然收起那副凄楚可怜的样子,果断道:“我等你回来。等你的时间不会太短,却也不会太长。若是你到时不归,便再也见不到我。”
钟离野张大了嘴,她这是在说什么?
荆宝又走近了些,笑得颇为狡黠:“即便你全然不是原来的那个钟离野,我也不怕。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要冒些风险。”
她的手热而柔软,紧紧握住了钟离野的手指。
荆宝看着避无所避的钟离野,忽然叫道:“原来你也会脸红!”
远远地就看见雷夫人和摇姬站在牛拽湫边。
摇姬或是怨他那时用古镜胁迫其母,时时留意不与他目光相接。
倒是雷夫人经此一难,戾气大减,眉目间多少流露出些温柔慈爱。
待得姬羽走近,雷夫人便开口道:“化龙之时,暴虐性情难以抑制,十年的隐忍修行几乎毁于一旦,多亏有你从旁相助。”
姬羽忙道:“夫人言重,还望夫人莫怪姬羽鲁莽。逝者已矣,但来者可追。为了定郎和摇姬,夫人也要多加保重才好。”
雷夫人笑了笑,神情略有凄楚,又问他何时去送火浣衫,可知一苇渡方向。
姬羽早已问明一苇渡所在,便回答说自己正打算动身。他见雷夫人此时颜色和悦,便开口道:“晚辈还有一个疑问,就是牛拽湫之前投入湫水的那几个女子……”
雷夫人瞪眼道:“你以为我吃了她们么?”
姬羽道:“晚辈不敢。”
雷夫人见他言语恭敬,又缓和了脸色:“这本是摇姬的主意。索要生祭,人们便想不到隐身湫水的是不能妄伤人命的鳞虫之长了,只是为了防备钟离家前来寻仇。那几个女子,却是有人帮我们送到了远城边省。有了这样一个女儿,我即便有时思血成狂,也难入口一滴。”
她看着摇姬,叹了口气:“她本是聪慧,但有时却偏偏做出些傻事来。”
摇姬的头垂得更低,只是叫了一声娘,要她莫再多言。
姬羽倒也不曾留意她们这些微妙神态。
雷定郎说过其母与孤照山大有渊源,他此刻只是想着如何开口询问古镜之事。
谁知雷夫人却突然问道:“封隐娘又是你什么人?”
姬羽道:“正是家母。”
雷夫人道:“你却不太像她。”
姬羽急道:“夫人认识家母?”
雷夫人嘴角现出一抹笑意:“我本姓夏,步天门夏无且便是我长兄。封隐娘既是他女弟子,自然见过几面。”
姬羽喜道:“夫人可否告知一些母亲在孤照山的旧事?“
雷夫人看着他:“兄长对她极为偏爱……只是——”
姬羽追问:“只是?”
雷夫人叹息道:“只是她却不应该背弃师门,盗镜下山,还偏偏嫁入姬家。兄长本性多疑,不知是不是因她之故,却变得更加古怪。”
姬九病绝口不提有关封隐娘的一切,姬羽自是无从知晓。
雷夫人寥寥数言,却搅得他心神大乱。
恍惚间听见雷夫人问起封隐娘现况。
他只得开口答道:“十几年前,便已故去了。”
雷夫人讶然道:“这便奇了,在湫底水府你持镜相照,我隐约窥见镜中一个人影,那种骄傲的样子,不是封隐娘又是哪个?我曾听兄长提起,那古镜只记生人,从不映死魂。”
☆、牛拽湫(拦轿)
那十二个吹鼓手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凤求凰的曲子仍是令人心燥地奏个不停。
若不是有唢呐塞住了他们的嘴,又是主人家的好日子,他们怕是早就要破口大骂了。
但手持铜锣的却是个急性子的,重手一记锣锤,震得左右都皱了一张脸。
那个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路中间。∮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这本是新开的一条山路,并不宽。
他这样杵在中间,谁又能过得去?
这个姓林的公子也是背运,别人娶亲都是顺顺当当,偏偏他刚接了新娘,走了没几步就遇见这样个没眼色的。
吹鼓手们眼睛瞪了,也吹了几声怪调威胁恐吓了,但无奈那人油盐不进,实在没了主意,便纷纷回了头去看主人家。
新郎官终于忍耐不住,打马而出。
“这位兄台可否让一让,让喜队过了。若是空闲,便随在下到聚贤镇喝上一杯喜酒。”
这句话说得着实客气,但那人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饶是新郎性子再好,此时也急了:“兄台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否明言?”
此时,后面陪嫁的轿子落了地,一个肥胖的妇人下了轿,气喘吁吁疾步赶了过来,立着眼道:“姑爷莫急,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她正要喝骂,那人却转头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开的嘴也忘了并上。
“钟、钟、钟离野!”
钟离野冷笑道:“王妈,别来无恙!”
王妈偷偷瞥了一眼新郎,随后就一个劲的对着他使着眼色。
他只做看不见,王妈便咬牙道:“你这混小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荆家莫不是欠了你什么!”
钟离野只盯着花轿的轿帘,冷声道:“依我看,我回来却是正好。”又抬高了声音:“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
这一句话——大有文章。
吹鼓手们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压低了声响,生怕漏听了一句。
钟离野离开牛拽湫只不过短短的三个月。
他料不到,回来时看到的竟是这个情景。
荆宝好手段,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换了他一大半心捏在了手里。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少了些什么。
钟离野有时惊恐地想,荆宝竟像在他身上埋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他走远一些,那线便会向后扯上一扯。
这些日子,他心思渐渐澄明,有些事虽然还在心中,但却淡了一些。若是无能为力,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想,是时候回牛拽湫了。
于是当天便将剩下的几匹马脱手,买了些胭脂水粉并一些时新的衣料。七日后,他已经站在了临着牛拽湫的归山上。
快到山脚时,便迎面遇见了这个迎亲的队伍。
吹鼓手吹吹打打走在前面,个个卖力得很,想是主人家出手阔绰。
随后就是一队挑着十几个沉重箱笼的挑夫。
牛拽湫左近拿得出这般丰厚嫁妆的人家,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钟离野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忐忑。
花轿稳稳地自他身旁而过。
马上的新郎官神采飞扬,生得颇为俊俏,不在前面引路,却耐着性子陪在轿侧。
钟离野心道:将来定是个怕老婆的。
此时,一阵风吹来,他便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