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光芒,顿觉难耐的灼热,如身浴火。
她只得一头撞出门去,在湫水中翻滚一番后,腾身入云。
这一日,牛拽湫的村民突然听见四下回荡的龙吟之声。奔出门,就看见密布的黑云间,一尾通体赤红的飞龙夭矫上下,盘旋其中。片刻之后好似用尽了气力,落入牛拽湫之中,溅起丈余的水花。
☆、牛拽湫(九)
姬羽听外面再无声息,便对钟离野道:“可否请小兄弟去将雷夫人寻回?”
钟离野缓缓起身,将短剑带在身上,不发一言走了出去。
荆宝挣扎着睁开眼:“你让他去,他说不定会害了摇姬的娘……”
姬羽起身扯下一块布幔,撕成长带牢牢勒紧她的伤口,“他定然不会。倒是你,冒然冲了过去,他即便想施展手脚也动弹不得。”
荆宝模糊的声音细如蚊蚋:“有的事情本就容不得多想。”
姬羽停下手,故意道:“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不然我不知要看他多久的脸色。”
荆宝不再应声,疼痛中渐渐失了知觉。
等待中,时间尤为漫长,洞外隐约的激水之声搅得人心中忐忑。
忽闻得脚步声响,转眼间,钟离野便背着雷夫人走了进来。
雷夫人隐去了暴戾之气,一张脸苍白如纸,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病弱的可怜妇人。
而钟离野的脸色却更难看些,放下她后,脱力般坐在地上。
雷夫人鼻息虽然微弱,好在颈脉温热,搏动有律。
姬羽的目光便落在她胸腹处的两只银头箭之上。
她所受之伤,无致命之险,此时昏迷不过是惊痛之□弱难当。
身上的几处箭伤虽不算深,却也最好尽早处理,拖得久了,难免生变。
思虑至此,姬羽一手将备好的布巾按在伤口之侧,另一只手握上了箭杆,正待发力之时,身旁失魂落魄的钟离野突然叫道:“等一等!”
姬羽缓缓抬起头,却见钟离野抛了一个红绸塞口的瓷瓶过来。
“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止血更有效些。”
他避开姬羽的目光,解嘲道:“钟离家承继帝舜时董父豢龙古术,并非只精于屠龙之法。”
姬羽也不迟疑,将药粉洒在布巾上,即刻伸手拔箭。
雷夫人闷哼一声,身体骤然紧缩,一只手重重抓在姬羽身上。
姬羽手下半分未停,扔掉箭矢,即行包扎。
钟离野冷眼旁观,忍不住开口道:“你竟放心让我去寻找,却不怕我在水中结果了她?
姬羽头也不抬道:“摇姬尚未苏醒,荆宝又受了伤,我更是不通水性,除了你还能依靠哪个?更何况——”
他握住余下的那根箭,语气波澜不惊:“你刺伤雷夫人后,满脸愧疚,又怎会趁人之危痛下杀手?”
钟离野冷笑数声:“你这人总爱自作聪明。我心中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你可知道,我在水中之时,手中一直握着这枚短剑——”
“结果还不是难以下手。”姬羽淡淡接道,随后屏息,拔出了最后一根银头箭。
钟离野勉强露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被戳中的心事引得锐痛阵阵。却像母亲在耳边不住逼问,要他回答,为何错过良机?
“赤螭那时伤了荆宝,我急怒攻心竟然背后出手……这种手段有何光彩?不如等她痊愈择日而战,即便命丧她手,却也不会污损父亲的威名!”
他恍恍惚惚的一番话,像是回答姬羽,实则是将心思剖开讲给母亲那一缕不散的幽魂。
终于处理好雷夫人身上的伤口,姬羽长舒一口气。
他此时虽已疲惫不堪,但却有最后一个疑问盘踞心中:“你和雷夫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怨?她因丈夫命丧令尊之手而欲置你于死地,你又是为了何种因由找上门来,与她做拼死之争?”
钟离野目似利刃,投在雷夫人脸上,只咬得一口牙齿格格作响。
“十年前,恶龙雷斗北水淹寿春川两岸,死伤难以计数。我父钟离川奉当时的雍王、即如今圣上之命将之诛除。恶龙虽死,但这雌螭却趁乱脱逃。她隐匿数月,终于寻得机会将毫无防备的父亲拖入水中。第二日,家人在寿春川边找到父亲,他肢体破碎,竟难以拼凑……请问姬公子,这个仇是否当报?!”
姬羽默然,几番思量后开口道:“你想报父仇,自有理据,但可曾想过雷夫人也有丧夫之痛?”
钟离野冷笑:“那恶龙罪行昭彰,死不足惜!”
“斗北虽然性喜渔色,贪爱杯中之物。但性子却还良善,从不曾妄杀。他若地下有灵知道自己被称为孽龙,定会哭笑不得。”
雷夫人不知何时悠悠转醒,一双通亮的眼睛直盯着钟离野。
“你那时乳臭未干,又能记得什么。说起话来指天誓日,竟像是亲眼所见。我便告诉你,斗北之所以送了命却不是因他兴了什么水患,只是因他生了五爪。”
钟离野见她清醒过来,难掩厌恶之色,正想远远避开,听了这几句话后,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雷夫人又道:“寿春川乃申屠氏发迹之地,历任帝王皆有五爪龙护佑。斗北生出第五只指爪,正是申屠拔被立为太子之时。那申屠拔有帝命却无帝运,只是他两个兄弟刀俎下的鱼肉罢了。什么奉雍王之命,为民除害?雍王申屠抗不过是要先毁去申屠拔的帝基而已。而你父亲——只不过是雍王的爪牙!”
钟离野周身血液几乎凝结成冰,爪牙二字轰轰然撞入他的耳中。
且慢,他险些上了这赤螭的当了。事情断不会如此,这只是——
“一派胡言!父亲行事磊落,怎容你如此污蔑!”
雷夫人挣扎欲起,姬羽只好从旁托扶。
“好一个行事磊落!你可知他用什么方法降服斗北?” 她额上冷汗淋漓,神情已然狂乱。
钟离野一颗心竟像被人攥住一般,强自咬紧牙关道:“父亲血战一日,趁恶龙疲惫之时,铤而走险才……”
“你果然设么都不知晓。”雷夫人打断他,嘲讽道:“他知道斗北贪爱美色,便要你母亲将他诱到阵中,自己隐身暗处,待那两人纠缠一处,难舍难分之际自背后现身,如此这般方才得手!”
“住口!”钟离野狂叫道,执起碧绿的短剑指向她的咽喉。
他原本该笑上一笑,这些荒谬绝伦的话定是赤螭编造出迷惑他的。头脑这般打算,身体却擅自行动,心中无尽的恐惧由不受控制的手指一点点暴露在人前。
颤唞的剑尖滑破了雷夫人的颈部,她竟毫不畏惧,姬羽无法阻止,只能任她继续说道:“钟离川杀死斗北后,却不伸手帮那贱妇拉好衣衫,甚至不曾看她一眼。只顾划开斗北的身体寻找元珠,好去向申屠抗邀功!”
钟离野只觉眼前一切都在翻覆,几乎握不住手中之剑。他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你在撒谎!这样污言秽语诋毁我双亲,今日却留不得你了!”
“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斗北的头颅落地后滚了两滚,停下时堪堪对着我这一边。”雷夫人眼睛投向虚空,仿佛那一幕又在眼前上演,说到这里,她神情可怖,竟像正与那头颅对视。
“他的脸上——竟还带着笑!极乐之时被人砍掉了脑袋,这种风流的死法,倒真是如他所愿!”
这件事在她心中足足藏了十年。
枝节已经腐烂,对于丈夫背叛的那种怨恨似乎也已淡了。但唯有一种情感令她夜不安枕,横亘心中,如白骨不坏。
雷夫人终于讲完,斜眼看着钟离野:“我既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你只需问问钟离川便知。”
钟离野脸上似哭似笑,嘎声道“你明知我父已死——这些污言秽语,已是无人对证!”
雷夫人睁大了眼,一字一句重复道:“你说——他死了?钟离川死了?”她复又狂笑道:“这便是冥冥中自有报应!上天有眼,却不知是谁为我们孤儿寡妇报了仇,我定会为他制一个长生牌位,晨昏祝祷!”
钟离野又向前走了半步,盯着她的眼:“无需再惺惺作态了,害死他的就是你。”
雷夫人楞了一下,随即恨声道:“我做梦都想亲手碎其骨、食其心,却终究没有这样的运气!你希望是我,那便算是我吧。今日既是难逃一死,又与你计较什么!”
钟离野道:“若不是你,他尸身怎会如被野兽撕裂一般?若不是你——那却又会是谁?!”◇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雷夫人冷笑道:“那日我本想从他手中夺回斗北元珠,却被他重伤。我落下寿春川时,他好不得意。身旁——”她略一回想,“站着四五个玄衣人,还有为申屠抗出此屠龙之谋的荆雁卿!”
手中的短剑终于落地,钟离野狂奔而出。
他二人言语来去,勾勒的是十年前的一桩谜案。
其间纠葛惨烈,姬羽几度不忍卒听。
两人搏杀对峙,似乎都有充足的理由,他无法劝解,更无立场。
雷夫人得知钟离川已死,心中畅快非常却又十分失落。
她轻声道:“斗北即便有千个不好,对我们母子三人还是好的。他虽然做出许多让我伤心的事来,我也不任由他死在别人手中。还有——”
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问道:
“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牛拽湫(十)
钟离野凫水上岸时,牛拽湫四周终年不散的毒障已经消失无踪。
湫边三三两两站立着惊惧不安的村民,见他走近,迅速的散开退去。
只有荆雁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到他面前,钟离野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颤唞着嘴唇,从喉咙中滚出几个字:“我父亲……究竟……”
荆雁卿知道钟离野要问的是什么,他早料到终有一日少年会站在自己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他艰难开口,才发现说出真相并没有设想的那样困难。
“那只赤螭落入水中后,我以为大功告成,再无后患。谁知那几个雍王亲侍竟突然出手,将你父亲刺死在寿春川边。他们坏他尸身,让世人以为你父亲死于赤螭之手,也省得钟离家再行追究……
我早该料到,雍王不会让知晓屠杀太子五爪龙一事的人活在世上……可笑那时,我与你父亲两个还想着助他登基后可以封侯拜相……”
他解开衣衫,露出心口上近三寸长的一道伤痕。
“有人在我身上刺了一剑,快马将我带出百里,抛在一座小山神庙中。他们以为书生文弱,一剑穿胸必死无疑,却没料到那一剑却偏了些……”
钟离野眼前一阵发黑,隐约听见荆雁卿还在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渐渐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荆真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食盒。
“你这便要走了么?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