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
原本还以为雷家的老母弱女定与湫神生祭无关,但看村民备下的东西,却不是暗指湫神本体为龙?
姬羽看向十三公,但那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孔却隐去了所有的喜怒,难以窥出事情的一鳞半爪。
十三公又道:“荆宝,这里有一百单五只新死的金腰燕,你一并带去。”他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上路吧——”
缆绳被人一斧斩断,小船随着溪水缓缓驶向牛拽湫。
荆宝垂着头,捆住的一双手掩在堆积的死燕之下。
行船将至湫边毒障,她突然抽出手来,从怀中掏出两块布巾飞快地在溪水中浸了浸,一块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块水淋淋地按在姬羽惊愕的脸上。
因为心存畏惧,溪水接近牛拽湫的一段并无村人看守,荆宝此举才逃过了他们监视。
紧紧按在姬羽脸上的那块布巾残留着一些脂粉甜香,浸透了清凉溪水,闷气处反倒有些微醺的错觉。
执巾的那只手不住颤唞,手指手腕上满布多条寸长的刀伤,正汨汨沁出血来。血珠子顺着手腕倒流进袖口中,也有一些落在姬羽的襟袍之上。原来她刚刚借着死燕遮掩,奋力割断了手上的绳索。
姬羽的目光又移到荆宝脸上。
她口中逞强,到底是怕的,在即将穿过毒障的时候,紧紧闭上了眼睛。也因此,她没有看见姬羽怀中透出的些许镜光。
光照之处,雾气尽散。
姬羽在布巾后含糊道:“荆宝,荆宝——已经到了湫心了——”
唤了几声,她才睁开眼。
姬羽双手被缚,荆宝又用布巾死死堵住他的口鼻,动弹不得,呼吸不能,只得以目光示意,要她松开手。
荆宝看四周空气净明,这才放下心撤回手。
又摸出那把薄刃小刀,割断捆住姬羽双手的绳子。
姬羽大口的吸气,一边撕下一截衣袖帮荆宝包扎伤口,一边道:“你我此时虽然狼狈,但也不可辜负这一方奇景。”
刚刚脱离险境,前路尚且凶险,他竟有心思扶着船沿,悠闲四望。
荆宝不由随着他目光看去。
一湫碧水,波静如玉,间或有一两尾游鱼的背鳍划破水面拖出条条银线。
湫边浓荫匝地,垂柳枝拂绿水。木叶婆娑间,天籁缓成。
那夺人性命的毒障倒像是天然的屏障,隔绝出这块幽静之地。
荆宝回过神,焦急道:“命在旦夕,再好的景致也是虚设!你千万记得,船碎之时屏住呼吸,放松手脚,我拖你上岸。”
船底突然传来木裂之声,并有小股的清水渗出,瞬时浸透了二人鞋袜。见此情形,荆宝毅然伸手握住姬羽左手手腕。
姬羽看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荆宝,其实另有他法可以保全你我性命。”
他自左袖中拿出一颗珠子。
那珠子平凡无奇,色泽暗黄,虽然像是坊肆中常见的贱价而售的下等货色,却是雷定郎特意交给他的,说是什么问路珠,并叮嘱他到了湫边即刻投入水中。
姬羽此时便如他所言,挥手将问路珠抛入牛拽湫。
荆宝皱眉:“你怨我恨我都好,这个时候再哄我却晚了些!别再胡思乱想,仔细我交代你的事情!”
姬羽心中也无十分把握,但总觉得雷定郎所言非虚,他说只要珠子入水,妹妹摇姬即刻知晓。
荆宝身体一晃,却是她身下的船板首先开始崩断。
姬羽只觉荆宝抓住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他本来一派安闲自在,此时心也一沉:本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但若是雷定郎的法子出了差错,他是不是反倒拖累了荆宝?
原本波平如镜的湫水忽地涌起暗波,似有一直无形之手在其中不断搅动。载着荆宝和姬羽的小船随之打起转来。
荆宝低低叫了一声,却发现一件更为奇异的事情。
湫水从中间分开,他们所乘的小船竟缓缓沉入了湫底,稳稳落在长满滑苔,钩挂着许多水草的青石之上。
荆宝久久说不出话来,姬羽却起身道:“走吧。”
她仍旧握着姬羽手腕,身体不由被向前带动了一些。
荆宝松了手,问道:“去哪里?”
姬羽笑而不答,闪开身。
湫水深幽可达十数丈。如今两侧水立如壁,夹峙出一条通路。
通路的尽头却是一个在石壁上穿凿出的洞府。
厚重的双扇石门上湿漉漉的,仍有水迹。
门前立有一块粗糙的方石,模模糊糊可以辨出是以小篆刻下的一个“雷”字。
二人距石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石门轰然洞开。
有人在门内道:“公子快请。”
☆、牛拽湫(七)
暖阳落在湫底,蒸起薄薄一层水雾。
那声音远远传来,仿佛也沾染着些许湿意。
荆宝难掩惊惧之色,不觉停住了脚步。
姬羽安慰道:“我受人之托到这里送一封信。若是收信人便是你们口中的湫神,便向她讨个人情,放我们一同离去……”
荆宝瞪着眼,仍旧一动不动。
姬羽又道:“若是她不肯,我自有办法迫她点头。只是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想用那个法子罢了。”他笑了笑:“这次,绝没有骗你。”
荆宝垂目道:“你行事神神秘秘,但假话却没说过一句。追究起来,倒是我骗你在先。就是刚刚说救你上岸,我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能再见到爹娘姐姐还有——”不知为何,她突兀地咽下了最后几个字,抬起头道:“只要能活着,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原本以为洞穴内必定幽暗,谁知竟是亮如白昼。
石桌上正燃着两根儿臂粗的白烛,但石室内柔和的光线却没有一点烛光的昏黄。
姬羽抬眼看去,微微吃了一惊,原来室内之所以明亮若此,却是因为一颗拳头大的明珠。
珠子衬着块白色绸布安放在面南的一方石案之上。即便罩上了一层黑色薄纱,仍有灼眼的光线透射而出。
目光上移,便是一块木质神主。
上面写着——先考雷讳斗北之灵位。
荆宝想是也看见了,暗暗移步又向他靠近了些。
“既有哥哥的问路珠,公子定然有他的消息了。”
一个暗紫衣衫的少女行步如水,在姬羽和荆宝面前站定。
她肤色很白,却是久不见天日浸染到骨子里的苍白,虽说容貌远没有其兄定郎出众,但身姿却极曼妙。
“公子远行辛苦,摇姬先行谢过。”她款款下拜,目光却飞快地掠过站在一旁的荆宝。
姬羽拿出用油布包裹的书信,双手持之:“在下姬羽。受令兄所托捎来家书一封。令兄嘱咐,请姑娘收信立展。”
摇姬接过手,看了看信笺上的火漆印记,随后小心撕开信头。
待细细看过后,她喜动颜色:“摇姬一家若得团聚,全赖公子恩德。无论何时,只需公子一言,别说是哥哥,就是摇姬也愿效犬马。”
姬羽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雷姑娘无需介怀。只是曾听令兄提起有老母在堂,怎的却不见老妇人慈颜?”
摇姬目光闪动:“家母卧病难起,恐怕无法亲自相谢了。”
她又似想起什么道:“我马上拿出火浣衫交与公子。哥哥说公子身有宝器,宝器之前我等鳞虫之属虽然可以一时无恙,时间久了难免现出元身来。”
这间石室乃是最外面的一间,四面连着几间小室。
更有幽深曲折的通道,竟是不知通往何处。⑩⑩網⑩
摇姬急匆匆而去,片刻回转,手中已经多了一个蓝布包袱。
“这里面就是哥哥提到的火浣衫。”她眼中难掩欣喜之色:“一切有劳公子。哥哥从宫亭湖脱困之时,摇姬和母亲也可以离开牛拽湫了。”
姬羽接过包袱,见时机成熟,看了看荆宝道:“这位姑娘送来牛拽湫村民敬献的金腰燕百余只,还请雷姑娘收下。”
摇姬脸色微变:“他们却也不必如此。”
她此言一出,便印证了村民口中的湫神正是她母女二人。
姬羽原本存着几分怀疑,又见她温柔和善,心中暗暗希望那择人而噬的恶神与她们无关才好。谁知摇姬竟一口承认。
姬羽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厌恶之情,脸上就失了笑,沉声道:“事情已毕,劳烦雷姑娘送我二人上岸。姬羽答应雷定郎的事,也定会做到。”
见他变了脸色,摇姬几次张口欲言,却终是忍耐下来:“摇姬这就送两位离开。”
她上前引路,忽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荆宝身上,又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神色大变道:“可是受伤流血了?”
荆宝虽然不明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从袖中探出两只手来。
虽是经过草草包扎,无奈有的伤口过深,仍有鲜血透过布料渗出。
摇姬急道:“快随我出去。”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有人问道:“摇姬你在同哪个说话?”
声音从洞穴深处颤颤地传出,夹杂着□之声,隐隐带着些怒意。
摇姬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近,慌忙转过身对姬羽二人低声道:“事情危急,一时却也解释不了那么多。请按照摇姬安排行事,摇姬定会保得你们周全。”
姬羽本已将荆宝护在身后,却见摇姬十分恳切,事态未明之时又不能轻举妄动,微一迟疑,就听见身后的荆宝回答她道:“我信你。”
姬羽心中叹息:这个荆宝到底是生性果决,还是是单纯的胆子大的不一般?
摇姬将荆宝带入一间小室,又回身对姬羽道:“得罪了。”
她执起姬羽的右手,张口咬去。
隐约看见雪白牙齿间有一颗尤其锋锐——
姬羽只觉一痛,手背上已经多了一条长约两寸的创口。
摇姬将一方手帕轻轻按在伤口上:“若有机会,摇姬会向公子解释清楚。”
“摇姬?!”越发不耐的声音似乎已到了近前。
摇姬从容转身道:“娘。”
从通路内扶着石壁缓步而出的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
摇姬迎上前去,搀扶她坐在加了软垫的石椅之上。
虽说是摇姬和定郎二人的母亲,妇人看上去却很年轻,蹙着眉,懒懒地不爱抬眼,此刻正捂着心口低喘着,病容中依稀可以窥出几分盛年时的风韵。
雷夫人目光扫过姬羽,却问摇姬道:“你在同谁说话?”
摇姬笑道:“是哥哥的好友,专程送信而来。女儿刚刚正向他打听哥哥近况,所以才未及时应声。”
雷夫人道:“既是为了定郎一路辛苦,怎地不请人坐下?”
姬羽闻言只得拜揖,口中道:“晚辈姬羽,本应首先拜见夫人,只是听说夫人抱恙,这才未敢惊扰。”
雷夫人道:“摇姬胆小怯懦,什么事情都想得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