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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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回前院去的好。”
  荆宝连忙道:“只几句话而已,姬大哥稍待片刻。若是有人疯言疯语传了出去,你也好为荆宝做个见证。”
  姬羽一时进退两难,虽然荆宝要他留下,但这种事情他怎好横插在这里。只好走远了些,出了院子等候。
  只是夜晚寂静,虽然二人说话声不大,却还是清清楚楚传到了姬羽耳中。
  钟离野先是讥讽道:“姑娘既是这般爱惜清誉,刚刚又为何孤身跑到前院去?自己家中也会迷路么?”
  荆宝只是沉默不答。
  他故作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有话要说么?还有什么想指教的,最好快些。以免和你站得久了,钟离野又会生出些非分之想!”
  一向伶牙俐齿的荆宝不知何故,只是任他挖苦。
  半响,钟离野忽地跺了跺脚,压低声音道:“其实……你能去见我,我心中很是欢喜。我明日就要被扫地出门,再看你一眼也好。我那样想着,你就真的走进院子里来了。荆宝,你可知道,即便你不来,我也打算偷偷来见你……”
  姬羽暗自叹息,这钟离野成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荆宝倒是真心。
  不知何故,钟离野突然哎呦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即便不要,又何苦摔碎它。我拿到镇上,好歹能当出二两银子来。”钟离野声音好似中带着笑意。
  即便是笑,定然是极苦涩的。
  “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正脱乳牙,漏着风说出话来,十句里倒有八句听不清楚。那时你将这块玉带在脖子上,我想哄你摘下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最后大哭起来。害得我被爹一顿好打。如今——你却不要啦?”
  荆宝还是不言语。
  钟离野又柔声道:“荆宝,你用饭时说的话不是真的吧?我追到这来,就是想问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你如何还不死心?”荆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唞,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今日只好把话与你挑明了。什么舍身尼庵,不能入了红尘,全是诳你的!我要父亲那样说是因为自小享惯了福,吃不得半点苦头。我家虽是败落了,但只要嫁户好人家,受了接济,难保不会时来运转。你一人流落在外,自身难保,拿什么东西来娶我?你怎地这样不自量力?我已说到这个份上,你可是明白了?”
  这一番话,姬羽听后也吃了一惊。
  看起来冰玉雕琢的荆宝,全身上下寻不出一点污浊之气,竟也是这样贪爱权势?可利欲熏心的人又怎会生着那样的一双眼,无畏无惧,无尘无垢。
  有些破碎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门轴吱呀作响,门扇砰地一声闭合。
  姬羽静静地等了许久,钟离野才一步步踱了出来。
  他加快脚步走过姬羽面前,嘿嘿笑了几声,自嘲道:“我早知道那丫头眼高于顶,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没想到她还真做着富贵梦。好在我及早抽身,也只有傻瓜才会将心囫囵地放在她身上……”
  不见姬羽做声,钟离野又道:“你别以为自己生得好些,她就会另眼相看。趁早死了心……话说回来,她又有什么好,还不是眉毛鼻子眼睛——”
  在他看来,就是与人不同。
  钟离野顿了一顿,重整旗鼓道:“脾气又暴躁……”
  可对着别人时,却又那么爱笑。
  生气时,多半是向着他,眉尖儿就那样挑起……
  本想说几句狠话来挽回几分颜面,但他终于泄气,喃喃道:“真是着了魔了,到了今日——我竟也说不出她一个不好。”
  钟离野回身对姬羽道:“怎地一脸怪相!你要取笑尽管取笑!”
  姬羽叹道:“我哪里有那份悠闲心思。你刚刚失魂落魄,只是低着头乱走,如今快到荆家后园了,我们寻路回去是正经。”
  钟离野停了脚步,面上有些尴尬:“刚刚却不叫住我。”又挺直脊梁傲然道:“还有,你说谁失魂落魄?”
  荆宝靠在门扇上,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这才一步步挪进房去。
  日常起住的屋子北面连着一个暖阁。
  她掀起竹帘,进了暖阁,在一张矮榻上坐了下来。
  “他们应是相信我那一番说辞了。这两人明日便会离开牛拽湫,只这一晚,千万不能出了纰漏。”荆宝面露忧色,小心劝道:“所以,不要独自出去了。”
  一人轻轻咳了几声,却不言语。
  荆宝站起身,拿起那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递到那人面前:“你跑得那么急,小心牵动旧日的毛病,又不知咳上几日才能好了。”
  那人本是坐在床边望着怔怔望着窗外,此时回身握住了荆宝的手。
  “你说……他明日可会离开?”
  仰起的小巧脸孔极苍白,眉目却颇为秀丽,竟是个和荆宝年龄相仿的少女。
  荆宝笑道:“姬大哥有要事在身,明天定然会离开。”
  那少女道:“你明知我问的不是他。”
  荆宝身体微微一震,煞有介事地道:“原来你说钟离野——你没听到晚饭时,我当着阿爹和姬大哥的面如何贬损他。若是有人那样对我说话,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少女闻言低下头去,荆宝心中不忍,又道:“我记下了他的落脚之处。等到这场风波息,你又养好了身体,便可以偷偷去找他。你尽可以向他说明,那时……那时……”
  那时却不知她自己又在哪里?
  少女见她神色有异,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荆宝回过神,轻声道:“那时你们便一起走得远远的。只是阿姐不要忘了我才好。”
  “我只是去看看他现今是什么样子,全没别的打算。荆宝你要信我!”少女突然难以自抑,抱住她哭道:“我也不要你代我去牛拽湫!”
  荆宝轻声道:“我七岁那年家乡发水,若不是爹爹收留,我如今也不知会沦落到哪里。我好不容易寻得个机会报答荆家的养育之恩……阿姐你也不要再说什么要自去牛拽湫,惹得娘伤心,爹爹也为难……”
  少女红着一双眼盯着荆宝颤声道:“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代我送死?!”
  “阿姐又在说傻话,你忘了我水性多好。大河深泽,激流暗涌,还不是任我来去?”荆宝笑得凄凉:“我定能逃出生天,即便被抛入牛拽湫中……”
  


☆、牛拽湫(五)

  耳边嘈嘈杂杂,似有许多人在低语。
  红莲般的焰火升腾而上。
  姬羽却一动也不能动,眼见着火舌舔舐衣衫。
  汗水一滴滴流了下来,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羽,阿羽——”
  有人柔声呼唤。
  在叫他了,须得立刻回答。不然,那人定会恼怒他拖延——
  焦急中,姬羽猛地睁开了眼。
  原来是个梦。
  姬羽坐起身,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正准备起身喝杯水润润口唇,却瞥见窗纸上红成一片,更有许多人影跃动其上。梦中嘈杂的人声,却是真的。↘↘網↘
  他穿好衣衫推门而出,正见荆宝被许多人簇拥推搡着向外走去。
  那些人手持松明,火光便映在荆宝的脸上,失了血色的一张面孔,却因此染上几分灼灼艳色。
  荆宝看见他走近,微微一愣,随即向他身后看去。
  姬羽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在找钟离野,便开口道:“他已收拾行装,连夜离开了。”
  荆宝笑了笑,身旁的两个妇人不容她言语,架着她手臂向外拖扯。
  突然有人高声喝道:“放了我家荆宝!”
  却是荆雁卿推开拦阻的众人,抢身而出。
  出现在荆家庭院的这几十人默然无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褐衣老者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向前踏出一步。
  “雁卿你生在这里,自然晓得这里的规矩。两年前你说自己落了难,又回到牛拽湫,也跪在祠堂里起过誓,说要与村人同进退。怎么,到了今日却食言后悔了?”老者一字一句虽然说的缓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荆雁卿道:“就是因为雁卿起过誓,这才不敢欺瞒十三公与一众乡邻。”
  最早到这个山谷居住的十几户先民中,只有这十三公仍然在世。他年纪既长,声望又高,是以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牛拽湫若有难解事端,也全由他决断。今夜之事若不是干系重大,也不会劳动他前来压阵。
  十三公道:“此话怎讲?”
  荆雁卿缓缓抬起手臂,指向荆宝:“手臂上现出龙纹的并不是她……”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目光来来回回在他父女二人身上打转。
  十三公咳了两声,平复呼吸后道:“那血红的印记被画在你家门上,湫神此番要见的自然是荆家的女子。更何况,荆宝的手臂,村里的老人也已检视过,怎会有错?我知你身为人父,心中难以割舍,但她命该如此,你就不要横加阻拦了。”
  荆雁卿神情恍惚:“的确不是她……”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荆氏却散乱着头发斜拉里冲了出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我知你一向疼爱荆宝,不忍女儿离去,但也不能胡乱言语,耽误村里的大事。”她神色慌乱,又向众人道:“他说的不可当真,做不得数的!”
  荆雁卿一把挥开妻子,“当初悔不该听你之言,答应荆宝顶替。荆宝若是死了,你我这一世又怎能心安!”
  荆氏跌倒在地,眼中也滚出泪来,回身恨恨道:“她也是我一手养大!你怎知我心中不难过悔恨?你说被湫神选中的不是她,那你便亲口说出——被选中的又是哪个!”
  荆雁卿惨白着脸色,颤声道:“是……是我的女儿荆真。”
  荆氏刚刚只是恼恨他不明自己苦心,这才口不择言,谁料荆雁卿竟然真的说出口。她惊愕之下,眼前一阵发黑。
  十三公浑浊的老眼看着他夫妻二人,嘶声道:“谁人不知,荆雁卿只一个独养女儿。怎么今夜又多出一个来?
  荆雁卿道:“小女荆真自幼体弱,一直静养深宅,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荆宝倒是常常在外走动,人皆以为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其实荆宝,只不过是我十年前捡来养的乞儿罢了……那龙纹,本是生在荆真的手臂上……”
  荆氏听他原原本本说来,将女儿供出,一时状若疯狂,向他爬了过来,王妈拉扯她不住,只好松了手。荆氏手握成拳,一下下打在荆雁卿身上,荆雁卿也不躲闪,任她捶打泄恨。
  牛拽湫的村民看到这般情景,有忍耐不住的便高叫道:“什么荆真,怕只是你们合力编造出的!”
  也有人嚷道:“既然说不是荆宝,那就该交出湫神选定的那人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如今又在哪里?”
  正乱作一团,一个人突然应道:“我便是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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