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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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初愈,又等女儿回来等得疲倦,不如先回房歇息,我叫王妈煮些米汤送去给你。远客由我招呼就好。”
  听到远客二字,荆氏如梦初醒,这才将目光移到姬羽身上。
  这时,王妈听到荆雁卿召唤跑了进来,荆氏便向着姬羽微一敛衽,口中说了声少陪,就着她的手穿后门缓缓向内院走去。
  荆雁卿随即转过身笑道:“公子请上座。”
  荆氏离开后,荆宝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仿佛又是山上那个面对钟离野时眼睛瞪得猫眼一样的少女了。
  她将刚刚的遇险经历细细说与荆雁卿知晓。仍是不提钟离野半个字,只是说全赖姬羽相助。
  荆雁卿对女儿极是关切,听姬羽说伤口无碍后才露出安心的神情,口中不住称谢。
  姬羽不得不开口道:“其实荆姑娘该谢的是这位小兄弟才对——”
  一直被荆宝刻意冷落的钟离野懒懒地并不抬眼,夹起一筷清炒野菌塞入口中,含糊道:“钟离野便是钟离野,大可不必叫什么小兄弟。你我本不相熟,更何况你年岁又大我多少?”
  “若不是钟离野吸出蛇毒,”姬羽含笑改口,“荆宝怕是不会这样快清醒过来。”
  众人闻言一时沉默。
  钟离野冷冷笑了一声。
  荆宝抿紧了嘴,密垂的睫毛遮住了似乎可以一望到底的眼。
  荆雁卿的表情也很是微妙,略微显出些尴尬,但他极善言谈,很快不着痕迹岔开了话题,向姬羽讲解起此间的风土来。
  “如今牛拽湫雾气正盛,最是凶险的所在……公子来的不巧,若是前些日子,倒还有几分风景可看”,他话锋一转,“公子既是决定明日上路,荆某也不便相留。他日若是途经牛拽湫,定要在此落脚,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荆宝邀他至家是一片诚意,荆雁卿适才的感谢也是发自肺腑,但他父女二人言谈中却不约而同要他远离牛拽湫,最好快些上路。
  倒真是有趣,
  他们定然想不到最想快些离开这里的就是姬羽自己。
  姬羽无心追问,便承情答应,又道:“听老伯口音,倒像是京城人士。”
  那荆雁卿脸色却变了变,笑得很是勉强:“荆某大半生都在京城虚掷了。本想成就些事业,光耀先祖,不料想开罪了些权贵,垂暮之年只得狼狈回乡。也只有牛拽湫才容得下现今的荆雁卿。”
  这本是句闲话,却好像触到他的痛处,姬羽正想寻一两句话开解,有人打帘扭身走了进来,却是王妈。
  王妈向着荆雁卿道:“按夫人吩咐已将前院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姬公子了,就是挨着钟离少爷的那一间。”
  见荆雁卿点了点头,她又飞快的睃了钟离野一眼,道:“给钟离少爷预备的盘缠并一些衣物也备好了,已打成几个包袱送到他房中。”
  荆雁卿挥手要她退下,略一沉吟,终是开口:“贤侄打算何时动身?”
  这句话是在问钟离野。
  钟离野身形一顿,一面放下碗筷一面笑道:“世伯可是在下逐客令?”
  荆雁卿道:“贤侄哪里话。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成就这一份姻缘,到底是我和你父亲的一份心愿。怎奈荆宝十三岁那年发寒热,药石罔效。经个番僧指点,舍身在浮云庵,立誓终身虔修,这才保住性命。她这一世——”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到这里难以为继,张了几次口才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注定要远离人间尘嚣。”
  “她嫁与我后,也可以晨昏祝祷,静心礼佛。”钟离野寸步不让:“更何况,我与她婚约在先,想那佛祖菩萨也是明白事理,慈悲为怀的,自然不会与我等计较。”
  钟离野又故意从怀中摸出块玉在手中把玩。
  那块玉,正是当年荆雁卿与钟离野之父钟离川定下儿女姻亲之时交换的信物。玉为无头的龙形,很是少见。
  “世伯既然提到了先父,那自然记得他一生最重信诺。若非如此,钟离野也不必辗转寻到这里,我又不是真个娶不到老婆!”钟离野扯出一丝笑容道:“世伯诸多借口,几番搪塞,难道是因为钟离野如今一贫如洗,攀不上荆家世代诗书的门庭,配不上你的掌上之珠?”
  荆雁卿见了那块玉,念及与钟离川相交之情,心中不免感伤动摇,但这种时刻,已经容不得他心软了。
  “听说你和你母亲被逐出钟离家,我也着人四处寻找过,却一直没有你母子二人的消息。后来,我仓皇离京,便将此事放下了。我也知道,你定然吃了许多苦头……就当世伯对不起你两父子。你与荆宝的婚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略备了些财物,你带上明日就起程吧。”
  他这一番话讲得坚决,钟离野却轻巧一笑:“世伯这倒真像在打发上门的花子了。”
  这轻飘飘一句,却将荆雁卿一张脸气得铁青,正想开口争辩,端坐他身边的荆宝却突然气汹汹腾身站起。
  她双眼皮深而明晰,此刻墨点似的黑眼珠盯住钟离野,透着鄙薄,冷艳艳带出几分森森鬼气。
  “阿爹也不要再和他啰唆。只明白说,是我瞧不上他!”
  


☆、牛拽湫(四)

  姬羽回身掩上房门。
  适才桌边一番吵闹,确无心思好好用些菜饭。
  幸而此刻那嵌着云片石的四方桌上摆着一盘点心并一壶茶水。
  姬羽便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果腹。
  这个家中处处透着古怪。
  先是最先见到的王妈。
  她自称是荆宝的奶娘,两人间却无丝毫亲昵,看她神色却也不大将荆宝放在眼中。
  还有那仪容端庄的荆氏。回想她对荆宝的一言一行,冷冰冰无丝毫暖意,甚至极少正眼看向自己的女儿。又有哪家的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独生爱女?
  自然也有一家之主荆雁卿。与姬羽相谈之时,他思路明晰,见识不凡,但向钟离野摊派拒婚时,却优柔吞吐,前后言辞很有些矛盾之处。荆宝挺身而出,大半是为他解围。
  最后便是荆宝。
  下山时,虽然她极力隐藏,却还是看出对钟离野的关切。可不知为何刚刚又说出那样的尖刻言语。听了那些话,饶是钟离野脸皮再厚,怕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或许她眼中若有若无的情意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尘世间女子的心思原本就不是可以妄加揣测的。
  如同牛拽湫周遭缭绕不散的水汽,这个家也浸在重重迷雾之中,每个人的面目都模糊的难以分辨。
  姬羽用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之上扣敲,强自按捺自己的好奇之心。
  铁打的江山易改,这个毛病却是难易。
  桌上油灯中结成灯花突然啪的一声爆开,姬羽也因此缓过神来。
  早日替定郎送了信,离开这里是正经。
  到了孤照山,他心中最为沉重的谜题或可解开。
  想到这里,姬羽不由走到床边,解开包裹,取出犀皮囊中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仍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尾梢吊起的狭长眼目,两片略微苍白的嘴唇,女子侧着脸,显得那下颚愈加尖细。
  似乎察觉到有人向内窥看,她抬眼看来。
  只这一眼,便牢牢攫住了姬羽的目光。
  起初,镜中人只是效仿他颦笑,像个五官上系着无数牵线的木偶,精确地仿照镜外人的喜怒,摆出一个个不知底蕴的无根的表情来。
  但自从在韩城赵府,小四惨死在镜光之下后,女子好似挣脱了束缚,表情活泛,不再受控于人。
  就像是,一个囚在镜中急于脱困的生魂。
  此刻,她看向外面,好像随时能伸出手来,抚上他的面颊。
  姬羽感到毛骨悚然,却又心魂荡漾。
  正有些痴痴谜迷,院子里突然传来些细小声响,像是有人蹑足走近,没留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姬羽连忙收起镜子,扬声问道:“院中何人?”
  桌上的烛火摇了摇,空夜寂寂,并没有人应答,他便推门走了出去。
  天上的月亮被暗灰的云彩撕扯得只剩下模糊的一块,强自播撒些清白的光辉落在院子里的数十株修竹上。
  微风过处,竹影轻摇。
  四下无人,姬羽正欲回房,眼角却瞥见一角衣衫自竹林后闪出,穿过角门去了。
  他不及多想便拔足追了出去。
  那人脚步极快,又对荆家布局很是熟悉,穿堂过廊几个转折,便将姬羽甩在了身后。
  姬羽盯着那单薄的背影,开口唤道:“荆宝?!”
  那人脚下并不停留,绕过一块湖石后消失了踪影。
  眼看追赶无望,姬羽便缓步循着那人路线行去,转过湖石,现出一个整洁院落。
  隔着几丛杜鹃,但见门扇紧闭。
  刚刚那人影纤细,脚步又灵活,想来应是个年轻的女子。
  这个宅子里的小姑娘,除了荆宝,还有哪一个?
  可她孤身一人,当此深夜,又到前院做什么。
  姬羽正自疑惑,那两扇像紧紧咬合的牙齿一般的门突然吱地一声豁然开启。
  一个人披着模糊的月色向他走了过来。
  家常的湖蓝的衣衫混合着月光的白,映得那一张脸也失了血色。
  荆宝走到他面前站定,期期艾艾唤道:“姬大哥。”
  她开始时些慌张,但一旦开了口,却渐渐镇定起来。
  “我本是去找钟离野……要将这个东西还给他。”
  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块玉,和钟离野拿出把玩的一摸一样。本来晶莹剔透的物件此时却也看不清根底,被人握在手中,沾了些汗水,墨绿的盘绕龙身像许多纠结难言的话语。
  “谁知半路将灯笼落在地上烧糊了。月色幽暗,误打误撞竟走近了你现今住着的屋子。听见你的声音,我才知自己走错,这才慌慌张张逃了回来。”荆宝低下头,轻声道:“我原不想让人看到的,并不是提防你。只怕别人撞见,又多了许多是非。”
  姬羽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需要的话,我可以转交给他。”
  荆宝愕然抬头,原以为还要费些唇舌,谁知他这样就轻信了。
  她口中只得道:“那就有劳姬大哥了。”一只握玉的右手却越攥越紧。正为难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若是不要的东西,应该亲手交给我才对。这样假手于不相干的人,倒是什么意思?姑娘刚刚骂的凶,这会子脸皮怎地倒薄了起来?”
  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看着二人不住冷笑,不是钟离野又是哪个?
  钟离野一现身,荆宝立时戒备起来,就如一只小刺猬抖开了周身的棘刺。
  钟离野将荆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姑娘的脸变得好快。对着小郎中就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见了我便祭出让人倒足了胃口的冷口冷面来。”
  姬羽笑道:“你二人既是有话要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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