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暗中捣鬼?”
“可记得谢阿团。”姬鳞突然开口道。
聂端一时愣在那里,不知他此问由何而发,却还是极听话的想了一想。末了,竟有些无措:“朝暮坊的谢阿团?……她突然离开之后,那里就没有人能弹出入耳的琵琶了。”
“我刚刚打探到,她在西山苦多庵落发修行。两个月前入山采药后不见回转。诸尼只以为,是她耐不住山中寂寞。——苦多庵西南有一深谷,你最好亲到那里,收她尸骨。”
情天恨海,无可弥补。但聂端前去,或许可以使她不再踯躅迷途。
“一派胡言——你怎知,她——”
“谷中应是生有许多剧毒药草,凡事小心。”
聂端一反常态忘了讥讽争辩,心中忐忑难安。但他此时的惊讶,远远及不上数日后找到身着僧袍的尸骨,他亲眼看到谢阿团头上堆云般浓密头发时的心神大震。
姬鳞一只脚刚踏府门,就看见冠文鬼哭狼嚎地冲了出来。
“少爷——你又在半闲亭前的池子里养了什么!”
他偶一勤快地去喂那些饿了许多时日的锦鲤,却见水中一抹青麟一晃而过。池中有这样大尾之鱼?冠文以为自己眼花,便走进了些,却被手腕粗的一条长尾扫倒在地。
“它还缠住我的双脚,要把我拖下水去!”
冠文奋力挣扎,哀叫声响彻大半个宅院。
姬鳞看他一身的灰土狼藉,脸色惨白,刚刚遭遇,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
暗暗叹了口气。
苍千木施展手段将背筋还入聂端身体后,体力耗尽。
解开傀儡咒,治愈他身上重创,也需要若干时日。姬鳞便将瘫软如泥鳅的小小青蛇放入池中。
园中一向清静,正适合妖怪修养。
但百株珍品牡丹盛放,夜夜天香染衣的胜境中,对美色不知餍足的苍千木依旧本性难移,恶习不改。
“那池锦鲤,我自去喂养。你传话下去,这些日子要大家少到后园走动。”
冠文一张脸孔被鼻涕眼泪涂抹得一塌糊涂,眨眨眼,满腔委屈就淡了。是否听错了?少爷的声音比平日还冷上数倍。
先不管这些——
这次岂不是因祸得福,又少了一件活计。他装出一副懊恼万分的样子,应了一声。但心中高兴,声音就大了一些。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少爷并不十分留意,急匆匆向后园去了。
看来少爷暂时顾不得他了,差点搭上小命换来的空闲,冠文决定出门转上一转。觑得左右无人,便大摇大摆出了门。
☆、牛拽湫(一)
天边滚起了春雷,大块的阴云霎时遮蔽了天空。官道上的行人脚步匆忙起来,如果不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入城,必定会被淋个精透。
“竟然忘了,她近些年一直住在宣城……”秦早突然停下脚步,晦暗天色下,他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真是晦气。”
秦早转着漆黑的眼珠瞥向姬羽:“我曾立过誓的,只要她在便绝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看他一副苦恼万分的模样,姬羽心下觉得好笑。不知是秦早的哪个对头住在这里,他又留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眼见秦早恨恨的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想是存着几分惧意,在那人手上吃过苦头的。
“那便只好就此别过了。”姬羽口气淡淡地,拱了拱手,转身欲行。
秦早瞪大了眼:“你这人确是薄情,我伴你一路,如今分别不仅听不到到一个谢字,也看不到半分不舍,你撇开手倒是干脆!”
姬羽道:“我第一次见你,替你去赴了有去无回的长夜饮,第二次见你又被诓骗至赵王府中做了内应。你一路兴高采烈,我猜想你是心中定在盘算什么,再结伴而行,保不准又有麻烦找上门来。”
秦早反驳道:“你拿着那镜子,麻烦自会找来。再加上你性子张扬,这才一路风波不断。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
秦早痛心疾首,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和委屈,姬羽却不理会,大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秦早突然唤他名字,姬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风起中,那狐狸衣衫浮动,于晦暗天色下整个人竟像是水墨细细点染而成,不沾纤尘的清透。只见秦早嘴边现出一丝笑意,沉声道:“听我一言,不如绕过这宣城……”
眼神晶亮,偏又藏着些试探——
见了秦早这个样子,姬羽心中明了,现在与他分开也是为时已晚,自己怕是已经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若是如此,秦早此时又为何突然出言阻止?激将之法,抑或忆起自己的好处,良心发现?
与这狐狸没个计较,若是认真起来倒是显得可笑。
他若是言行如一,重情守信,那便不是秦早了。
“孤照山终年积雪,一年之内只有七八两月可以上山。经宣城北上是捷径,我在路上几番耽搁,如今再也拖延不得。即便你如今告诉我这城中妖魔横行,万分凶险——”
姬羽故意顿了顿,瞥见秦早眼睛骨碌碌又是一转,这才慢条斯理道:“我也绝不会舍近求远。”
天色越发暗沉,大雨将至,姬羽便不再多言,快步而去。
虽然明知秦早为妖狐,性子最是嚣张狡黠,但毕竟相处日久,又言谈无拘,姬羽走出不远,终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今日别后,你遇事收敛一些是正经,奇人异士多是隐于风尘,你若是如从前那样任性妄为,小心落在他人手里,剥下你一身好皮毛。”
秦早愣了愣,不知他是真的担忧,还是拿自己说笑,看着姬羽背影咬牙笑道道:“天生死脑筋,空生得一副机灵相貌。我明明已经那般暗示……”
他本来有些心虚,但自己已经劝阻过,是那姬羽一意孤行。
若是——
若是遇到什么,这便怪不得他了,如此一想,心中仅有的半分内疚也霎时消失个干干净净。
姬羽身上盘缠本已所剩无几,幸而身在京城之时接到姬鳞书信,说已派家人送了些银子到姬家在宣城的旧识卓半城的府上,要他路过时自取。
因此,姬羽本打算进城后先捡一间茶楼歇脚,一来吃盏热茶避过这场大雨,二来也好打听卓府所在。
谁知他刚刚踏入城门,就有一个怀抱着一把油纸伞的青衣小鬟迎了上来。
“可是姬二公子?”那小鬟正当豆蔻之龄,仰起一张小巧团脸,稚气未脱。
姬羽道:“正是。”
小鬟喜道:“主人说无论是谁接到了二公子,都大大有赏。二公子偏巧今日到了,与青鳍当真有缘!”
宣城之中只有一人知他前来,姬羽因是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姓卓?”
小鬟点了点头:“正是卓半城卓大官人。”
姬羽笑道:“只听说卓大官人最喜食鱼,数十家仆皆以‘鱼’字入名,更烹制一手好鱼羹。却不知他原来还会推算,料定了我今日会入城?”
青鳍瞪着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撇了撇嘴:“他哪里会什么推算。只是自从接到姬大公子书信后,便命我们轮换着到城门来等候公子。本是一个笨法子罢了,却没什么稀奇。”
她又从腰带中拿出一封手书:“主人说二公子玲珑心肝,多思多虑,只怕看了这封信后才能信服。”
这丫头说话直白,姬羽被她说中心事,一时有些讪讪的,只好干咳一声接过信来。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正如姬鳞惯常行事,除了冷淡还是冷淡。即便是他有事相求于卓半城,却也看不见半句热络客套言语。
确是姬鳞笔迹。⊙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青鳍忍着笑意指向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二公子如今能放心与青鳍同去了吧?”
姬羽有些疲累,便于车厢摇晃之中打了个盹儿。
他却是被雨声惊醒的,蓄了半日的雨水此时倾泻而下,瓢泼一般打在车棚之上。伸手掀开车帘,触目尽是荒凉,这才发现他们早已离了市镇,正行于荒野。身着雨笠蓑衣的车夫对大雨似无所觉,仍一板一眼地驾着车。
姬羽回身问道:“我们不去城西卓家老宅,这又是去哪里?”
“如今鳜鱼最是肥美,每年这个时节,主人便到建在宫亭湖旁的小莲庄小住。白日里随船下湖捕鱼,夜晚便烹鱼佐酒,两三个月不会回转。他兴致高昂,可怜那一湖鱼儿却遭了殃。”她别开脸,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新近包染的指甲。
细白的手指尖儿上,好像被人细细贴上了桃花粉瓣。
仿佛意识到他的视线,青鳍突然颤唞着将手指缩到了衣袖之中。
姬羽初时只当她是个身量未足的孩子,看她这般情态,才发觉是自己大意了,即便年纪尚幼,姑娘家毕竟也是姑娘家。想到这里,便又向后坐了坐。
“怎的二公子却这样怕……我……”
那边青鳍将他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忍不住开口玩笑,最后几个字却诡异地变了调。
姬羽刚刚并未留意,此时抬起头来,才看见青鳍不知为何面色惨白,沁出的汗水已沾湿了密齐的额发。他心中一惊,正要倾身上前探看,青鳍却突然出声阻止:
“公子莫慌!这只是些胎里带来的毛病,不想今日发作了。”
她身体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上,姬羽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自知医术不精,青鳍又自称是先天不足的病症,显然不想他插手,虽然放心不下,却只能袖手。青鳍身上瑟瑟发抖,似是极冷,姬羽便解开包袱,想取一件衣服为她披上。
刚刚解开一个扣结,便听到青鳍尖声叫道:“你坐在那里就好,青鳍真的没事!”她一张脸上尽是惊惶,姬羽叹了口气,抓起包袱又向后靠了靠。
青鳍惶惶然看了他一眼,似有感激之意。
这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青鳍一跃而下,撑开油纸伞后,一手掀开了车帘。
姬羽下了车来,她便擎起油纸伞便为他遮住了大雨。
那青鳍无遮无挡任雨水落在身上,脸色却比在车上之时好了一些。
怪不得只备了一把伞,她怕是本就不需要这种东西。
姬羽接过伞,这才看见青鳍握住伞柄的手指上粉红指甲已变成青绿色泽。
青鳍将手藏到袖中,迅速向后退去,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大湖,湖岸边系有一只宽敞篷船。
“我家主人就在船上相候。”青鳍笑道,“还有,多谢公子成全。”
他怕是早就识破自己身份,却仍相随至此,真如秦早所说,十足一个滥好人。那古镜,果然名不虚传。从包袱里透出的灼人的气息,像利刃一样一刀刀割在她身上,几乎迫得她立时现出原形来。这样情形下,即便是主人也耐不了多久吧。
无论如何,总算完成了任务。
她一拧身跃入湖水之中,就像落在湖中的雨水一样消失了踪迹。
姬羽心道,本打算走宣城抄近路,如今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