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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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难以改变、理所当然的东西刹那动摇崩裂。
  那双手应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才对,或者像那次一样执起削铁如泥的寒光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之上——申屠竞与韩连宵之间,只能如此。
  韩连宵衣衫凌乱,缓缓地收回了手。
  


☆、七赌(九)

  这只老鼠并不怕人,跑着绕过他的脚边,爬上了那缺口的瓷碗,肆无忌惮地享用着送来给他的已经略微发馊的饭菜。申屠竞倚靠着潮湿的墙壁坐在地上,摸索到一颗石子夹在指间,正要掷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随手把石子丢弃一旁。
  他反正不会食用,倒不如送给它,难为它在自己如此境地之时仍然‘不离不弃’,与他为伴。申屠竞自嘲一笑,以头靠壁,合上了眼目。
  “人之将死,难道都会性情大变?赵王怎地变得如此良善?”有人在暗影中打趣。
  申屠竞苦笑:“秦公子真是神出鬼没,虽是重牢深狱、重兵把守却也奈何不了公子。”闻言,秦早果然笑眯眯闪身而出,蹲在他的身前。
  “斩魅古刀,公子已经取走,不知此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申屠竞并不睁眼,三日未曾进食,他确已再无多余的气力。“本王现在一无所有,无法再应公子赌局。秦公子若是又起了兴致,最好另寻他人。”
  秦早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之上,申屠竞虽是咬紧牙关,仍控制不住闷哼一声。鲜血再度从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流出,将衣襟洇湿了大片。秦早收回手,饶有趣味地看着满手的猩红:“折了老本的赌徒,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孤注一掷。王爷何不一试,赌一赌自己的生死?”
  申屠竞大口喘着气:“申屠抗说与我同根手足,虽然我罪大恶极,却不忍心要我死在他的手中,只下令要我流徙琼州。如此宽宏仁爱,只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的,我只要远离了京城,必定曝尸荒野。本王已是——必死无疑。”
  秦早楞了一下,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申屠竞气息渐弱:“本王押的是死门,获胜便意味着魂归地府,自然无法向秦公子讨要什么。秦公子押生门,若是取胜本王这条性命就交由秦公子处置。死于公子之手,总好过死在申屠抗手中。公子此局,无论胜负,稳赚不赔。”
  秦早身形渐渐隐没,化入黑暗。
  申屠竞一扫刚刚的虚弱无望之态,慢慢睁开的眼中又现出神采。他先是低沉笑着,但很快就似乎压抑不住地大笑出声,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笑声牵动了伤口,因剧痛而扭曲了一张端整脸孔。
  他择“死”,秦早只得选“生”。他寄望于秦早的取胜之心,企图以此博得一线生机,逃出生天。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斯地步,生死只能由人。
  铁栅之外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有人缓步走近,在他面前站定。
  这人定然不是永嘉。
  他几次前来,足音沉稳,但隐隐透出暴戾。永嘉再也不必带着恭顺乖觉的面具,一鞭鞭抽在他身上带着淋漓快意。申屠竞不禁又想发笑,他自诩有识人之明,怎么从未发觉永嘉有任何的不妥,任这个申屠抗的心腹在他身旁潜藏了五年。
  他微微侧过头,逆光而立的人单薄得如同剪影。他淡淡扫了那人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闭上了眼睛。
  “北庭军仍旧坚守漠北,不会赶来京城营救。你在军中的一众党羽已被剪除。”
  韩连宵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言语却极是流利。申屠竞有些怀疑,站在面前的究竟是不是那个嗓音尽毁的女子。他强自按捺,紧闭双目,不去再看一眼确认。
  “你可是奇怪锦心那些信件分明已被截下,申屠抗为何还是对你的计划了若指掌?”
  韩连宵并不理会他是否回应,如同在自言自语。
  “你料定是锦心泄露了赵王府机密,却不曾料到有人已经先她传出了消息。锦心——不过是一颗注定要牺牲掉的棋子。”
  申屠竞坐得靠近铁栅,韩连宵蹲□体,一字一句携着温热的吐息掠过他的耳边。
  “你可知那个人是谁?”她低低问道,脸上一派痴痴谜迷。突然想起,说到这里时,应该笑上一笑,她便真的大笑出声。
  “是我。”韩连宵纤细手指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栅,“锦心假扮作我与人交接,临死前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她母子二人全是为了消除你心中疑虑。你生性多疑,我露出这许多破绽,你反而会相信我并未参与其中。”
  沉默已久的申屠竞突然开口道:“喉舌重创,口不能言也是假的了?”
  韩连宵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这一句话如同触动了某个隐秘的机关,让她的唇舌顿觉麻木。她咬破舌尖,以锐痛换来舌头片刻的灵活。从姬羽那里求来的药剂让她暂时言语无碍,但一旦现出此种症状,很快就会真的哑口难言。
  她须得快些,将那些今日方可得见天日的话尽数说给他听。
  过了今日,即便她侥幸还能发出声音,恐怕再也见不到他。
  “喉舌重创是真。——但那时申屠抗想要的本是我的性命。”
  韩连宵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天自己不是急切地送那包新茶去给父亲,一切会不会大不相同。但冥冥中似已注定,她必将一步步走向那扇门,举手叩门前也定然会听见父亲与申屠抗密谋将秽乱宫廷的罪名扣在太子申屠拔头上。
  有人飞石击中她的膝盖,韩连宵双腿一软便仆倒在地。无意中伸出的双手推开了门扇,她抬起头,便对上雍王申屠抗冰冷的目光。
  那个投石击中她膝部穴位的申屠抗的暗卫,手持滚热的药汁灌入她的喉中。不张口咽下,便会窒息,韩连宵极力扭过头去看父亲,但却只看到他负手静立的背影。绝望中,她只能大口吞咽,药汁滑过喉咙,如同一块块灼热的炭火。
  她伏在地上,惊魂未定之时,腹部突然疼痛若绞。挣扎翻滚间,几乎耗尽了力气,终于有一双手扶起她。父亲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她若此时殒命,我又哪里还有一个女儿嫁与赵王……申屠拔未除,决不可令申屠竞生疑……他要是察觉,你我登时腹背受敌……”
  在生死一线之际,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竟然袖手,即便最后开口向申屠抗讨来解药,也多半是为了他二人全盘之计。
  等到韩连宵再度睁开眼,这世上她所相信的人就只剩下一个。那人毫不知情,却早已被卷入韩重和申屠抗联手编制的罗网之中。她庆幸自己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就不会对见她醒来便喜极而泣的衔梦吐露只言片语。衔梦虽然被缚住眼目、不见真相,却也因此超脱于阴谋和绝望之外。
  有时不将世事看得透彻真切,或许反倒活得自在快活。
  先向衔梦提亲的是申屠竞,但韩重却代她选择了申屠抗。
  而他自己也在夺嫡相争的两个人之中,择申屠抗而舍申屠竞。
  申屠竞听到此处不禁冷笑:“虎父无犬子,你施展的种种手段倒是深具乃父之风。”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④網④提④供④下④載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韩连宵并不理会他言语讥诮,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他不选你并不是因你不如申屠抗,却是因为你心思谋略皆远胜于他……但要保得韩氏倾朝权势稳固,韩家子弟可以世蹑高位,就只能将一个易于操纵的人扶上帝位……”
  申屠竞嗤笑:“申屠抗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非常人可及。你父亲识人无数,聪明一世,终是走了眼,被他蒙蔽。”
  韩连宵淡淡接道:“所以当申屠拔被密旨赐死,而你被流放古平,父亲就难逃兔死狗烹的结局。家人性命捏在申屠抗手中,我只有将赵王府的消息传出……有赖父母精血,才生成此身,得以在人世上走上一遭,我到底欠父亲一条性命……”
  申屠竞面上带着薄笑:“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必惺惺作态。申屠竞之所以有今日,也怪不得旁人。只怪我大意,在古平又消磨了身上锐气,性子竟变得平软。我早该——除去你的……”
  韩连宵心中突然释然。他哪里会体会别人的苦衷,申屠抗只会记得自己背叛过他的事实而已。
  自己登上花轿之时,是那般歉疚,却只能暗暗起誓:申屠竞因此遭受的一切苦痛,韩连宵必定亲历亲尝……那天她一直等到深夜,外面酒席渐散,才有人踉踉跄跄走进房来。一只手轻佻随意地掀开喜帕,口中酒气更是熏人脸面,不知为何,他口中反复念着韩连宵这个名字,随后便大笑着转身离去。赵王府漫长枯寂日子和申屠竞不着痕迹的冷漠,不知不觉中早已扼死了她最初有过的模糊希望。
  父亲以不让申屠竞生疑为由救下自己,而嫁入赵王府之后,申屠竞为了除去她体内残毒四处延医问药,最终还是倚赖他送来的一小瓶狐血她才能活到今日。即使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持与韩氏的姻亲关系,到底还是自己亏欠了他。
  韩连宵自怀中摸出一个方盖木匣,递进铁栅。
  “你我之间仇隙深重,夫妻缘分,今日已到尽头。我平生不曾亏欠他人,却偏偏也欠了你一命……不知此物能否清偿……”
  申屠竞满腹疑惑接了过来,木盒看起来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掀开盒盖,内里衬以红绸,空无一物。他不禁大怒,将木盒投掷于地。那盒子落地后发出一声脆响,竟弹出精巧设计的一个夹层,夹层内露出一角黄锦。
  “两年前申屠抗突然丢了这样东西,他疑心是你拿去,命我暗暗查访。你脱身后,拿着它,即刻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申屠竞看她说得决然,问道:“这是——”
  韩连宵松开了紧握铁栅的手指:“是先王召太子申屠拔回京继位的密旨。原本送到申屠拔手中的应该是它,那张赐死的密旨却是申屠抗伪造……即位后竟然丢了这样东西,可以想见申屠抗会如何惊恐。密旨被秘密送到了赵王府,但你却被蒙在鼓中。”
  申屠竞盯住韩连宵开合的嘴唇,她此时说话已经极流畅,沙哑的声音轻轻飘出,却锋利如剑,搅扰得他心中脑中地覆天翻,兵荒马乱。“我怎能离开天牢?”
  韩连宵竟然笑得狡黠:“我对申屠抗说密旨在我手中。要我交出,需得放了你。你拿着它就有了倚仗,或可保得终身平安。但若是你终究不死心,要用它东山再起,那时你的生死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交不出密旨,他会将你如何!”这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申屠竞自己也是一愣。又何须多言,答案他心中已经明了。
  韩连宵并不回答,摇摇晃晃站起身,说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话题:“我每次进宫,都会住在留影殿……”
  这句话说得突然,申屠竞妒恨交集的表情竟来不及掩去。
  “留影殿四处都是衔梦的画像,众人以此来称赞帝王的长情。他们怎会知道殿内有一块青色石壁,上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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