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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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了。她眼前只是现出哥哥那张眼目半合的青黑脸孔。尸身由北地运回,已经有些腐胀。什么箭伤未愈,肉蚀血败而死,他分明遭人毒害。
  赵王府的舞伎正应着那曲巧弄梅款摆腰肢,姬羽透过一个个蹁跹身影,只能捕捉到韩连宵半张侧脸。听她嗓音,绝非天生如此,却似强蚀药物所致。按说此种情形最忌饮酒,韩连宵却杯盏不停。左近之人,或多或少现出些醉态,倒是她看起来愈加清醒,面颊白皙如常。
  他正远远观望,突然间听见申屠竞唤他的名字。
  “如先生所见,韩妃因患喉疾难以开口言语,自己苦痛难捱不说,也成了本王一块心病”,他言语关切,脸上却是一派漠然,“劳烦先生妙手,设法医治。需要任何药草针器,只管开口。”
  申屠竞若是垂下眼目,看上去只是个有些孤高的贵胄公子,但他一旦抬起头来,眼中的凌厉张扬便显露无遗。姬羽迎视着那含义不明的目光起身应承。明明是他故意将韩连宵隐疾暴露人前,现在又命自己为她医治,依他的莫测性情,须得小心提防。
  姬羽因听了众狐议论,知道他们要设法将申屠竞引入七赌之局。对于他们之间的仇怨,理应置身事外,但姬羽又担心狐狸复仇之时手段激烈,妄伤人命,并不会依照商议所言,一切由入局后的申屠竞自己抉选。
  他下山后表露了心中担忧,摊上棘手指派的秦早便不由分说地拉他一同来到古平郡,揭下了王府贴出的招医榜,并诡辩道,与其空自担心不如深入赵王府静观赌局。姬羽心中如何不知,秦早将他推入波谲云诡之地,多半是想在必要之时要他内应。若不是他自己一点兴致也被激起,哪里会遂了秦早心思。
  一曲终了,舞伎们轻舒广袖,参差站立如同伸展开的鲜嫩花枝。众人早就备好的喝彩还鲠在喉中不及出口,便听见有人高声赞了一声好,啧啧之声由远而近。人们面面相觑,均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个身着黄衣的年轻公子。那人缓缓走入烛火光耀之中,一双极灵动的眼目溢彩流光。
  那人眼睛上上下下沿着舞伎窈窕身线流连,颇有些顾此失彼,真正恨不得将所有秀色尽收眼底。姬羽轻叹,罗沾衣选了秦早前来,也许错得离谱。秦早好逸恶劳,虽然多智狡黠,到底心中纯善,又最是见猎心喜,不擅于压抑心中欲念。如何是那个城府极深,惯于翻云覆雨的申屠竞的对手。他将酒杯举至唇边,掩去不小心绽出的笑意——但事情正是这样发展,才更加的有趣。
  自那几个建了草庵居住的女尼迁出后,这座山上便再无人结庐。而为了今日赏梅,山下每一个路口,申屠竞都派了府中精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上得山来。除非眼前这人肋下生着双翼,可以腾云飞升。十七名暗卫埋伏在四周的阴影之中,腰间的精钢直刀正待出鞘,申屠竞却空前的耐心起来。他等着秦早不知餍足地把眼投到韩连宵身上,才开口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秦早仿佛此时才注意到他,侧过身轻轻巧巧道:“来看我的梅花。”
  申屠竞眼中精光大盛,以手支颐:“这千株无主的晚梅早已为赵王府所有。”
  秦早望向深黛色的远山,四周梅香暗涌,深嗅了几下就像微微带了醉意:“我只记得六十年前在此植下了梅树,今日正得空闲,便走来瞧瞧,果然开得正好”,他又笑道:“只有九百四十六棵,未及千数。”
  众人听秦早说梅花是他的,便心道他定是活得腻烦了,等他又说梅树是他一甲子前手植,更坚信了这个满嘴胡话的清秀男子即刻便会在赵王府暗卫的袖箭齐发之下变成个血葫芦,不然便只有在不知不觉被人削掉脑袋这一条路可走。
  谁知,申屠竞思索片刻居然认真道:“你说梅花为你所有,又有何明证?我平生最恨口舌之徒,若是公子毫无凭据,便只有折断手脚埋在梅树下做生肥了!”
  想到四肢残断,只余个头颅在地上,许多人不觉打了个寒噤,姬羽也轻轻放下了手中酒杯。秦早却挥手指向漫山梅树:“我若召唤,它们必然开口应答,盛开残败全在我一念之间!”
  梅树由初花到终花需半月左右,而今梅蕊初绽,这人如此口气,若不是山中精魅,就只是个失心的疯子。张狂的样子倒是极对申屠竞的胃口。穷僻的古平郡少见这样的有趣之人来与他解闷。申屠竞因是笑道:“那公子便让本王见识见识这一山梅花如何在极盛之时败落。以明日寅时为限,若是繁花仍在枝头,公子便只好长眠花下……”
  秦早板起脸露出不快之色:“我是梅树主人,又何须要你承认?既在人世,就不妨按照你的规矩行事,让你心服口服。只是来而无往非礼也,若是明日你睁开眼来,梅花尽落,那又当如何?”
  申屠竞抬起头来,暗蓝天幕上缀撒着细细碎碎的繁星,明日定是个清朗天气。“那这山梅花便尽归公子,闲杂人等看上一眼也需公子点头。”
  秦早走进几步,伸手指向一处:“彩头太小,加上这个才值得一赌。”
  申屠竞不动声色,手中酒杯却应声暗碎。若不是韩连宵突然站起身来,引去了众人大半目光,这份失态定会落入他人眼中。韩连宵羞愤之下,苍白面颊才爬上了一抹嫣红。看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一件物事,申屠竞才恍然,秦早所指的原来只是她腰间的双玉珏。
  韩连宵有些慌张看向申屠竞,眼神中到底有一份期待。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已忘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接地去看那个男子。申屠竞一时有些恍惚,却仍听见自己斩钉截铁道:“好。”
  庭院中那株老柳枯长的枝条被狂风抛卷着一下下打在窗棂之上,窗纸被打破的地方灌进阵阵冷风。片刻之后,就听见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雨脚渐渐绵密如麻,嘈嘈杂杂仿佛万马奔腾。姬羽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暗暗懊恼,即便门外有佩刀兵士把守,按秦早性子,若没有金蝉脱壳,便是有十足把握,正安睡客房梦会周公。而自己却在这里难以入睡,当真可笑。
  秦早夸下海口,若是难以兑现,就算他是狐妖,也有被申屠竞折断脊骨四肢之险。他以为秦早只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而今窗外突然风雨大作,姬羽才知自己竟是小看了秦早。这阵风雨不知由何而起,并不是秦早妖力所及,况且他也不会做出这种煮鹤焚琴之举。无论怎样,真是可惜了那些上好的梅花。姬羽披衣起身,正想燃点油灯看几页经书静静心神,就听见有人大力拍打他的门板。
  门外的久儿浑身湿透,打着哆嗦,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已带着哭腔:“请先生去看看我家主子——”
  大雨借着风势,从四面袭来。一把油伞只能遮住头脸,姬羽索性将它抛在路旁,快步跟在久儿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韩连宵独居的院落位于赵王府内院的西北角,而姬羽的客房却建在外院,两处相隔本就遥远,这样天气里更觉得前路无尽。
  侯府多重门。两人跌跌撞撞走到内院,又再次被拦下。
  看守内院的在前一阵子喝过姬羽分发的祛疹药汤,知道他是府内新来的郎中。久儿力竭声嘶的哀求中夹带着威胁,那看守心中揣度,虽说王爷半点不把韩妃放在心上,但若是她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保不准会追究起来,那时自己就难脱关系,倒不如此时做个顺水人情。他这才拿定主意,放了二人进来。
  久儿一推开房门,姬羽便看到一个人伏在床边,半个身子几乎落在地上。他抢身上去,托着她的肩膀,慢慢将她扶起。浓密如瀑的黑发向两边滑去,露出张瘦削清冷的面孔,灰白的唇上偏偏还残留着已然干涸的血迹,让这张脸看起来异常妖异。
  姬羽让她正卧床上,伸手去切她脉搏。他目光先是停留在她唇角那有些泛黑的血痕之上,随后突然起身,拔下了久儿头上的一根玉簪。久儿悲伤焦虑之下,又在去找姬羽的来回之间耗尽了气力,此时只能茫然地看他用自己的簪子一点点撬开韩连宵的牙关。
  他从小耳濡目染,略通些医道;又凭着博闻强记,心中存下了许多奇方,在寻常病症上倒可以施展些手脚。但若关系人之生死,一丝一毫均大意不得,姬羽自知医术不精,从不轻易望症断诊。
  只是如今情况急迫,容不得他有半分推脱。韩连宵病情,他心中已有了个大概。只是还要确定她口唇上残留的血迹究竟是发病时咬破了舌尖,还是由肺腑呕出。
  籍着房间内放置的多盏莲台灯,姬羽从一寸左右的上下齿隙中看去,持簪的那只手不由一抖。
  他缓缓站起身来,回过头却看见久儿警觉的目光。她求告无门之下,将姬羽当作了救命的稻草。只是这个年轻的郎中,行为却是这样古怪。
  姬羽将簪子放回她的手中:“她本有一股郁气结于肺腑,今日多饮了几杯,体质又极虚寒。两相冲撞之下,才吐出几口淤血,并无大碍。”小丫头紧绷如弦的身体,渐渐松弛,忍了许久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網△
  姬羽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药方,余光中看到久儿正仔细地为韩连宵拭面。他刚刚所言确是实情,但有些事情他却没有讲——
  韩连宵嗓音或许正如他所推测的那样,是被强蚀药物所毁。方才他看一眼,只见坑洼的疮痍密布她舌喉之上,触目惊心。虽然现已结疤愈合,不难想见当时该是何等的痛楚。口中新生出的肌肤极薄,仍有几处新伤,想是药性霸道,创口时常破裂所致。
  据闻,韩相对自己的一双娇女爱愈眼目,怎会让她身受这样苦楚?也不知,韩连宵喉舌未伤之时,与她姿容相配的是何种婉转妙音。
  另一方面,她脉象沉滞,血色焦黑,腑脏之内不仅仅只是郁积悲怨,更纠缠渗透着一种寒毒之气。残毒虽少,但极顽固,不伤其命,但寿数必减。这番话,他却不能说与那已经精疲力竭的小丫头久儿,只能软语安慰罢了。
  他写下最后一味药,墨迹尚未干透,而窗外已经雨住风停。他折起药方,走出门去,想找个当值跑腿的小厮到街上买了来。
  急雨过后,空气异常清爽,皎白的月亮也好似被水洗过,玉盘一样复又爬上了西北的夜空。他刚刚拐出院门,就看到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外廊之下。那人一动不动地等他走近,望着后山的方向问道:“你说,那些梅花现在是怎样情形?”
  姬羽如实回答:“恐怕都已残败。”
  


☆、七赌(五)

  申屠竞看着他湿透的衣衫,复又把目光投向那冷清院落:“我把她那玉珏也输掉了。虽不值什么钱,但却是韩家的东西——”说到此处,他缓缓垂下的眼目中有寒芒一闪而过。“但谁又料到那人偏偏指定她的东西做彩头。黄衣人若不是平白在客房中消失,本王无论如何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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