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然收回手臂。
“以为是我死了,你可是高兴万分?”江沉璧问道。
韶娘惊诧万分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兄妹处心积虑都是为了鲥鱼,今日捕得的鲥鱼是你父亲最后一剂药引。江三郎从此再无用处,你们便布下天罗地网,务必除去这污秽妖孽是不是?往日的柔情蜜意也是用来迷惑那愚顽透顶的獭怪?”江沉璧直视韶娘眼睛,仿佛要从中直接挖出自己想要的真实答案。
赵韶娘拼命摇头,长发披散,凄楚可怜。
“你叫我不要伤你哥哥,可你们却害死了我的小四。”江沉璧冷笑道:“你说,我可会答应?”
话音刚落,他便作势去击打韶娘身后的赵延勋,韶娘枯坐那里动也不动,神魂离体一般。
“是我害了它!”姬羽喝道。虽然赵延勋对他有所欺瞒,他却不能眼见他丢了性命。
江沉璧斜目扫来,看着面色已经苍白的青年。
赵延勋突然醒悟,高叫道:“二公子快用宝镜收拾了他!怎的叫他猖狂至此!”有了倚靠,他索性又道:“我们原本想除去的就是你,不知你从哪里找来的替死鬼,却要我们偿命!害死它的分明是你!”
江沉璧心中大震,仍站直身体,睥睨赵延勋道:“想你也请不来什么有本事的僧道,原来却是姬家公子出了手。”他转身正视姬羽道:“轩辕宝镜,镜光何其霸道,小四想必没有遭受多少苦痛便被灼射而死了吧。”
姬羽心中无比慌乱,他口口声声说的小四又是哪个?可是那个拉着他狂奔在无人街道上的男装少女?她那般秀美伶俐,绝不会是如今地上那只僵死獭妖。他亲眼见她走进了五德堂,她哥哥是做玉器生意的江三公子,却不是这个眼露杀机的江三郎!
江沉璧恨极若狂,心中明知姬羽古镜在身,自己已是凶多吉少,却仍决定拼死一击。他心中苦痛难平,只想着若是一击之下,侥幸成功,那么赵延勋便是下一个,若是不成,大不了死在镜下。
主意已定,他即向姬羽猛扑而去,手指瞬间化为利爪,直捣心脏。姬羽适才已将宝镜收入怀中,因此,江沉璧便抓在了镜面之上。他不禁发出一声厉啸,虽然忍着痛没有将手抽回,却不得不上移指爪,刺入了姬羽的肩窝。
姬羽只觉一阵剧痛,身体歪斜着退后了几步,不知踩到了什么,右脚一滑便跌在地上。怀中古镜在他挣扎间掉了出来,滚了几圈,转到了赵延勋兄妹身旁。
赵延勋见状团身上前,拾起宝镜,除去镜囊。将镜光对准了正欲上前争抢的江沉璧,江沉璧无奈之下向左跃开,但身前并无遮挡,他双目赤红,难道他要死在这个自己最不屑的人的手中。
赵延勋气喘如牛,眼中却闪出精光,持镜向江沉璧走去。
江沉璧绝望中却见一个人影跃起。
韶娘抓住镜身奋力争抢,力量之大让赵延勋惊讶万分。“你真是疯魔了!快快松开!”他竭尽全力竟是不能将她甩开。
“我不能让江郎杀了你,更不能让你害了他!”
江沉璧闻言突然全身都失去了力气,靠在墙上,闭上了双眼。
韶娘情急之下张口向赵延勋手腕咬去,赵延勋吃痛之下松了手。她手中紧紧抓住镜子倒在地上,迅即爬起将古镜交到了姬羽手中。
姬羽依旧躺在地上,他眼前不远处便是致使他跌倒的那个东西。
通体雪白,晶莹温润的一只上好玉扳指。
他笑得惨然,怪不得城外小酒馆的老板娘那般急切的要将它从你手指上拔下。他又抬眼去看那只死獭,小四,原来真的是你。
☆、江郎(十一)
赵延勋见古镜回到姬羽手中,也不好抢夺,便移到他的身后,以防江沉璧再次发难。
韶娘想用衣袖拭去江沉璧脸上不停冒出的汗水,却被他用手挡开。韶娘凄凉道:“如今我再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可韶娘以下所言,全部出自肺腑,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我并非为自己开脱,今日之事,我的确不知内情。以为你已遇害,我悲恸欲绝,心中暗暗立誓,此生此世定不会原谅哥哥。后来见你安然无恙走进门来,我如同被人从阿鼻地狱提将上来,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但是——”
韶娘声音如将断蛛丝,她双目死死盯在地上,终于一字一句道:“我又想,这般纠缠到底没个了结了——”
江沉璧眼睛瞬时睁大,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就一点点淡去。
鲜血自姬羽肩部的伤处流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衫。姬羽似乎毫不在意的收镜入囊。而后,他在赵延勋的惊声阻止中一步步向江沉璧走去。
江沉璧冷眼看他递过来的白玉扳指,伸手接了,紧紧攥在手中,这本不是什么珍奇东西,她却宝贝一样戴在手上。
“小四之死,姬羽罪责难逃。却怪我在事情尚未厘清之时便贸然出手,要不然即便有再多推手,联合起来编制迷局,也不会酿成而今局面。你若愤恨难解,姬羽愿意承担,绝无怨言——”
江沉璧看向赵延勋:“他只那一句话是对的,害死小四的——却是现今迁怒他人的江三郎。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半点也听不得人劝告,痴缠韶娘,韶娘如今可能已嫁为人妇,过着安稳舒心日子,也不会受人冷眼指戳……我家小四,也还在浮芦江自在快活……没有我,她哪里会知道烦恼为何……”
江沉璧笑着合上双眼道:“姬公子,可否用宝镜给江三郎一个痛快——这样,所有人的苦痛都可云散了……”
姬羽冷声道:“从今而后,姬羽再不会妄用古镜,你要我无故伤你性命,恕我难以从命。”
江沉璧蓦地睁开眼,仿佛不明白姬羽在说些什么。良久,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过去拾起那件堆在地上的玉色长袍,将小四的尸身包起,抱在怀中。“你既不杀我,我便带着小四回浮芦江去。她虽爱热闹,但这里却太过吵嚷。”
江沉璧向门外走去,在走过泪水涟涟却不发一言的韶娘身边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丝帕。
白色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韶娘疑惑的看去,却是很久以前自己用过的东西,帕角处还有她绣的一枝嫣红春桃。
“救你那次也并不是你我第一次相见。也是这般时节,你到了浮芦江边,天气太过炎热就用丝帕沾了水擦脸。你见了伏在草丛中的黑獭惊恐走避,竟将它落入水中。我顺水而去,叼在口中。今日,便还给你。”
江三郎再也没有回头,在韶娘的痛哭声中决然而去。
姬羽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便强自支撑,跌跌撞撞地走下楼去。头上的月亮异常明亮,清辉遍撒,远远的传来几声犬吠,他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出了院子,竟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到了一处。
张青见了是他就哀叫道:“公子这是去哪里,切莫乱走。赵府这里怕是遭了贼。有人打晕了我,捆住手脚,丢在柴房里。刚刚吴妈才帮我解开……”待他看清姬羽身上一片血迹,惊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已经杀到内院去了,这个家里实实在在没有什么钱财……”
姬羽推开兀自喋喋不休的张青,回房拿了包袱,摸到赵府的门口,拔了门闩,用身体撞开了大门。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肩头的伤口仍流血不止。他清楚应停下来,涂上一些止血伤药,但心中痛楚和歉疚却是难以休止,他一遍遍的设想,小四被镜光灼射之时,该是何等的疼痛。
夜静无人,长街寂寥。
他走出不多远,身体就歪斜着倒在了地上。有人缓缓走近,抬起他的脸来,他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人嗤的笑了一声:“几日不见,怎的这般狼狈!”◢◢
姬羽无力再去思考他说的是什么,地面虽然冰冷,他却只想躺在这里。
乳娘沈氏见他平静了呼吸不再慌乱,便给他脱去了小褂,让他站在树荫下,自己去端煮好的消暑清毒的苦丁茶。姬羽想着那满嘴的苦涩,皱起了眉头,但仍老老实实在那里等待。
无聊之际,又摸出那只羽毛,对着阳光左右观赏。他猛地被人捉住了肩膀转了过来,陌生的三叔公干瘦的手指扣得他双臂生疼。
“这个东西却又从哪里得来?”三叔公沟壑纵横的脸上惊惧异常。
姬羽夹在一群人之中,被推搡着走进姬初落养病的轩房。姬鳞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仍然跑了过来,走在他的身旁。姬初落镇定自若的等着人们走近,冷眼看她父亲挥舞羽毛声嘶力竭的质问呵责。
姬羽被众人推出,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无论别人如何诱哄,也只是连连摇头。姬九病出言阻止,才停止了对他的逼问。他不敢抬头去看姬初落,却在目光意外相接时发现,小姑姑看着他,一只眼目光凄楚,却并无责备之意。
姬初落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是你火烧巢山,毁了乌衣一族生息之地……他们啄去女儿一只眼目,却是父亲应得之报。……只是初落万难甘心,父亲并不告知真相,却利用女儿鬼眼找到巢山,乌衣羽族也不容人辩驳便挖去初落左眼……你们恩怨,与初落何干?”
“什么纠葛不清,藕断丝连……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只是要他知道,姬初落此恨,至死难消……”
三叔公手握羽毛指天为誓,要以此找到乌衣余孽藏身之处。
“我定替你报了这夺眼之仇!”
那般虚弱的姬初落竟然跃身而起,夺下羽毛,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将之吞了下去。
即是那样难消的恨意,却又为何拼死维护?
有些东西,却是难以分辨。
姬羽睁开眼睛,他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肩上的伤口经过处理,被牢牢包好。他微微活动左臂,牵连处还是一阵阵钝痛。
他侧过脸,却见秦早倚在窗边。
“那个容长脸的姑娘,明明挑拣了半天的白梨,怎么最终买了那么多干枣?看她面色红润,似乎无需补养气血……啧啧,只这一会儿功夫,那个钗环摊子卖出了三只鹤嘴玉簪,下楼时可以买上几只,以备不时之需……”
姬羽闭上眼睛,有些无奈:“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早闻声转过头来,弯起眼目:“我在静江呆得气闷,便出来四处走走。刚要到此地颇有些声名的酒楼吃几杯酒顺带着听听小曲儿,就见你半死不活躺在路上。你说——”秦早表情颇为痛惜,语调倒是轻快欢喜,“这是不是风水轮流,想你姬公子,身在静江时指挥若定料事如神、好不威风;怎么一到了韩城便弄得自己鲜血淋漓如此凄凉……”他一边说,一边斜眼去看桌上放着的一大篮红蛋。心道:多亏他躺在床上,一时看不到。
他心中又想,就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在半弓山有个表姐,正要去喝小外甥的满月酒又如何?想终归是想,秦早却还是一只隐忍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