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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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就皱起了眉头。缃城君的百末旨、秦早的桂花酒让他的舌头异常挑剔,相较之下,此时此刻含在口中的酒水实在寡淡无味,他只好放下酒杯,转而填饱肚子,这样倒是可以尽快上路。
  “再来一壶!”坐在姬羽斜对面的那人叫道。
  姬羽饶有趣味的看过去,酒里明明掺了水,那人为何这般得趣?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衣饰异常整洁,面颊已经一片酡红,连带着眼皮都红了起来,一双凤眼中醉意朦胧,生得极是清俊灵动。酒刚送到,他带着几分不耐,倒酒入杯,大口喝起来。
  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出门,无人管束,自然凡事都随意一些。
  那少年咚的一声把酒杯掼在桌子上高声道:“哪里是什么烈酒,根本喝不醉的!”说自己没醉的人往往真的醉了,而口口声声喊着自己醉了的人心里多半清醒。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身,口里嘟囔着:“算了!我进了城去寻一家体面的酒楼试试。”一路碰撞着桌椅向门口走去。老板娘半阻拦办搀扶的将他拦住,道:“店里的酒,后劲大得很,小兄弟不如结了帐,歇上一歇,等酒力发散了再上路。”
  少年挥手推开她,伸手向怀中摸去,“姐姐莫不是怕我赖了你的酒钱?”他伸入怀中的手急急摸索起来,那一个“钱”字被他咬舌间,迟迟吐不出来。少妇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一共是六十钱。”少年退后几步坐在长椅之上缓缓道:“钱袋子不见了。”
  少妇登时变了脸色,冷笑着指着门口的酒招子:“你们这些人的手段我也见惯了,酒足饭饱后,不是说遭了贼扮作苦主,就是索性使出蛮横手段,以为我是个女人家奈何不了你们!我已经把话说在明里,你睁眼看看那两个字!今日既是你明知故犯,那也就怪不得我了!”她向着厨间叫了一声,一个高大的虬须汉子闪身出来,直走到少年身边,像一堵墙一般将他笼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少年皱眉看了看酒招道:“我又不识字!只不过是那么几个钱,等我进城找到三哥,就派人给你们送来!”
  姬羽摇一摇头,他身着华服,定是出身殷富之家,年纪又小,正当受教之年,怎么说自己不识字?这个借口委实拙劣,倒不如拉住那少妇衣襟嚎哭一场,或许能将她打动。这边姬羽正思考着少年脱身之策的失败之处。那厢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老板娘已经伸手去剥少年的衣服了。
  少年哀号着大叫:“我有东西赔给你!”少妇闻声立刻住手。少年万分不甘的抚摸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上满是痛惜之色。
  少妇毫不迟疑地抓住少年四下躲避着的右手,扳指已被卸下了一半,她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在大汉要扑过来之前,姬羽迅速翻过她的手来将一块碎银放在了她的掌心。
  少妇本欲发怒,但看着那一双多情眼目笑弯成月,她翻滚如涛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他的酒钱我付,老板娘通晓事理,也不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少妇恋恋不舍的看了扳指一眼,低骂了一声,转身走回柜后。那大汉却仍一步步向他逼近,尽管姬羽陪着笑百般躲闪,却还是被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少年起身,一言不发的冷冷扫了姬羽一眼,随即出门。未几,就见他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从门口呼啸着绝尘而去。
  


☆、江郎(三)

  韩城内的云来客栈内并没有客似云来。姬羽进门时,跑堂的正倚在门边打盹。老板亲自迎了出来,顺便踢了跑堂小伙计一脚,小伙计悚然一惊,这才从梦中醒来。姬羽定下了一间天字号房,他有些疲累,就要了饭菜在房间里吃。
  小伙计将饭菜一碟碟端出,姬羽向他打听到:“圆觉寺的空明大师现在可在寺内?”小伙计道:“原来客官也是想找他化解疑难,但却来得迟了些。”
  姬羽奇道:“难道大师又出门云游去了?”
  小伙计道:“这次怕是一去不返!”
  他看着姬羽惊诧的脸,接着道:“空明大师年老体衰,这次回到寺中后,便说自己大限将至,将一干后事都交代了。如今水米不进,这几日恐怕就要坐化。所以,白天黑夜里有一群男男女女等在寺门前,想见他一面。客官要是有到圆觉寺求教的打算,我劝您还是作罢。空明大师是得道高僧,有大神通,可这个时候他又能帮得了谁呢?”
  姬羽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他正是为见空明而来。
  事实上,他之所以携镜远游,也与空明有关。
  大约半年前,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出现在姬家门前。老僧低眉敛目道:“施主家宅上方碧光连日,却像是宝镜之气,不知可否一见?”
  姬九病亲见了空明,打开了锁了十几年的院落,从房间内落满灰尘的镜匣中取出了那面镜子。镜匣中一同放置的百余颗碧绿玉珠颜色黯淡,姬羽随意拈起一颗,轻微的力量就让它在他的指间化为齑粉。
  姬鳞坦然的看着镜子,依旧面无表情,狭长眼眸静若深潭。父亲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也许镜子又勾起他对亡妻的思念。姬羽带着几分讶然与痴迷看着镜中的脸孔,他看得那般专注,直至姬鳞带着几分不解从他手中拿回镜子,放回匣中。姬羽眼见匣盖闭合,回过头却看到空明意味深长的目光。
  黄帝诛杀蚩尤于涿鹿,裂其身而分葬。
  而作为蚩尤残部的魑魅魍魉,执着寻找着他的葬身之处。于是,黄帝取首山之铜,于荆湖之侧铸鼎的同时造出五枚铜镜,镇于蚩尤尸身之上。几千年间,蚩尤尸身早已朽化,但戾气悲怨不散,尽数被吸附到古镜之中。
  虽然是异宝,却也异常凶险。
  之所以现在安然无事,恐怕是因为掌控在姬氏手中。
  黄帝后裔分为姬、酉、祁、己、滕、蒧、任、荀、僖、佶、儇、衣十二支。而施主家便是属于首支血脉。
  姬九病眼神空落,不发一言。
  空明接着道:“宝镜毕竟不能久居人间。现在镜光已然四散,结果如何很难预料——”
  姬九病终于开口,声音中满是倦意:“那依大师之见,应如何处置?”
  “黄帝铸鼎之炉火而今尚未熄灭,将宝镜复归于其形化之处,恐怕是最好方法。”空明言尽之后,即刻起身告辞。
  而后,姬羽便被叫到了父亲房中。
  室内满是药香,姬九病不断轻咳,一脸病容。“你母亲要求我做的每件事,我都竭力而为,包括去除宝镜戾气。只是现在……我已力不从心。空明和尚所说,倒是可行之法,我想由你将镜子送到荆山……”
  “父亲可否宽限姬羽一些时日……”
  他不知当时由何而来的勇气,要携镜远游的话脱口而出。他说要出门历练,宝镜可以使他免受邪祟侵扰,回来后他一定将镜子送到荆山……姬九病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却最终点了头。姬羽心中清楚,什么历练云云,只是借口,他只是不能让镜中那张脸孔这样熔于烈焰。
  姬羽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直至夜半,才昏然睡去。▲▲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当刀片插入门缝挑开门闩的那一刻,他瞬时睁开了眼睛。那人慌慌张张跑到他的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杂乱脚步,但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身体,就被姬羽锁住了咽喉。
  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喉咙里呜呜作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你?”姬羽不觉松开了手指。
  少年一把打掉他的手,一手把他拉起来向床下推去,一手抓起他的包裹丢了进去,随后自己也匆匆爬了进来。姬羽一头雾水中被他捂住了嘴巴,一股甜香在他的鼻端萦绕。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前响起。似乎看到了大敞的房门,脚步声变得纷杂,随后毫不顾忌的闯了进来。几个人来到床前,一人道:“竟被那只肥羊跑了!”姬羽记得,这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板的声音,他身体浑圆,谁知行动竟如此轻捷。另一人提议:“走不远,追出去看看!”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少年舒了口气,终于拿开了手。他催姬羽道:“他们一会儿找不到人必定折返,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姬羽随着少年在无人的长街上拔足狂奔。心道,又何须如此狼狈,这几个毛贼他还不放在眼中。只是少年异常认真的带着他逃亡,这些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转过了几条街,少年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扶着墙抱怨道:“他们平日里作出守法经营的样子,只在看到单身没防备的外乡人时,才会下手。你包袱沉重,又出手阔绰,自然入了他们的眼。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防人之心?”姬羽苦笑,他包袱里除了古镜、经书与换洗衣物之外,就是一堆装着各式药物的瓶罐,倒是的确沉重,但哪有什么值钱的物事。若是因此被劫,岂不冤枉!
  少年又带着几分得意道:“若非我夜里警醒,听到声音后开窗探看,怎么能发现他们走进后院柴房商议,你今天就会糊里糊涂的送了命!”
  姬羽笑道:“真是多谢!”
  少年喜形于色:“那也不必,你今日也替我解了围,我们就此扯平!”姬羽见他天真坦率,城外小店中那个冷淡的人却好像不是他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
  听出了姬羽话中的揶揄之意,少年道:“我走进店门时,你正上楼,我可是一眼认出……”他皱起了眉头,“难道你还在计较我未曾向你道谢之事,未免太过小气……”姬羽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少年又解释道:“我出门时,家里人反复叮嘱,要我不要生人攀谈、不要四处闲逛、少惹是非,直接去找哥哥就好。说人家不会平白对你好,总是藏着企图。我被那个老板娘缠得紧,你笑得又让人心里发慌……”
  姬羽终于忍不住笑意:“我的命可比那点银子值钱多了,这样计算起来,还是我亏欠你了……”
  少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算的那么清楚做什么!即便你我不相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害了你!你可知道,他们扑上楼来时,我真有些手脚发软,又不敢响拍你的房门,好在身上有把匕首可以挑开门闩……”
  姬羽又问道:“你入城那样早,怎么也住在城边的客栈里?可找到了你的哥哥?”
  少年神采飞扬的脸立刻黯淡下来:“找到了。他赶我回家去,我不想走,就假意出城。他说云来客栈有问题,我便偏偏要住在那里。”
  距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在这里等待终归不是个办法,姬羽道:“你哥哥住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少年道:“我不能回去,他平日总是说一不二,见我违逆定然大发脾气。从前他待我极好,从不曾给我脸色看。可如今……如今已经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他说到这里,很是伤心,嗫嚅道:“只是我却不能硬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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