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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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行愈远。见他无事,楚同尘不禁揶揄,如此一番可曾看清了商家小姐面貌。一片混乱之中,他根本不知道哪一位是商四,只是那个砸他下水的少女的面貌异常清晰。苏还咬牙笑道:“的确是人间罕有。”
  那一年的冬天,他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她。一天夜里,有人急切地敲响苏府的大门。同为太子亲信的詹事院詹事周令希获罪被流放至西陲边城。周令希夫妇不忍女儿同行,又无可以托付的亲族,便请私交甚笃的苏湛代为照料。苏还睡意朦胧中披衣而起,在火光跃动中看到了那张脸。即便满是泪痕,却仍是觉得熟悉。她的眼光毫不停留地掠过苏还时,他瞬间清醒。
  原来她叫静祯。
  静祯好似不记得当初船上的相遇,苏还不知应该懊丧还是庆幸。直到一日,静祯捧着一个盛满核桃松子的盘子笑弯了眼眸,苏还才敢肯定她也记得自己。常来家中走动的楚同尘来得更加频繁,那一份心思昭然若揭。对此,苏还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因为倘若只是船上一瞥惊鸿,没有再会的机会,事情如何发展便难以预料;但如今他既然再次遇到了静祯,就不会轻易放手。
  事情后来却急转直下,携带这一干人等呼啸着冲向既定的命途。太子被废遭到流放,新皇仓促的登基以及那一封诡秘却不容反抗的先皇密诏。被赐死的不仅有太子,还有太傅苏湛及一干亲信。父亲的一个门生重金贿赂下救出了身陷囹圄的苏还。苏还回到了已经被查封的府院,在那里等他的——只有静祯。
  静祯的父母死于一场大疫,也有传言是专员赶赴西陲的毒杀。苏还带着她回到静江老家,但那一座百年老宅业已经划归他人所有。他们在月浦镇落脚,此后便是艰辛的谋生与相依为命。苏还只有静祯,但他心里清楚——静祯虽然目前依靠着自己,但她却可以有更好的。
  静祯是我家小妹。苏还不厌其烦地对别人提起,同时也反复提醒警示着自己。
  “我原本以为你们成了亲,就断了念头。可人们却说是兄妹二人住在那里。如今,你便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你有没有打算娶静祯?”楚同尘终于开口。
  苏还摇头。
  “那我可否代你照顾静祯?”
  苏还——点头。
  苏还独坐油灯之下,突然起身。他踏过百步桥,狂奔在华龙山的石阶路上,却再也找不到那一个岔路,他在密林中乱转,那一处灯火阑珊的宅院却完全隐匿了它的形迹。
  苏还不知自己何时回到的家中。他疲倦已极,倒头睡去,直至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他打开门,便看到了楚同尘焦急的面孔。
  “静祯可有回来?”
  苏还不解地看着他,他眼见楚同尘将她扶上了马车。
  “她——昨晚不见了!”
  “如何叫不见了!我明明——”
  明明将她完好的交到你的手中。
  


☆、长夜饮(八)

  华龙寺后山约两里处有一个深潭。
  寺里的掌管菜园的和尚每每到那里挑水浇地。只是这一天,有人发现池内大大小小的青蛙全部死在了潭中。池玉碧不仅自己丢了性命,子孙下仆也无一幸免。
  姬羽站在潭边,无悲在他身旁吟诵往生咒。
  姬羽原本以为这个老和尚不知自己与这许多妖怪为邻,心中觉得好笑。看他举动神态,心下应是清楚的吧。想到这里,姬羽心中不禁增添了几分诚敬之意。
  他怀里揣着狐狸的一纸认罪书。
  秦早的字硬瘦挺秀,完全出乎姬羽的意料。他想象不出那个毫无硬气的狐狸为何会有这样的笔力。只是他以这样的字体写下的歉意和保证,却顽固地显现出他的本色。
  无悲和尚如晤:
  前日伪冒寺中僧人绝无恶意,只是相邻已久,来示亲近。
  所化之小僧,眉目清丽而言语得宜,为龙华寺凭增秀色。
  侵扰静江女子之言,或可斟酌,毕竟两情相悦在先,共效绸缪在后。
  既言此举有碍世情,连累众女子处境凄凉,更劳姬公子不辞辛劳,殷殷开导,秦早于此立誓,自此婉拒静江及周边女子爱慕。若违此誓,愿在姬氏宝镜下化为烟尘。
  一切盖缘春日本性复萌,血气翻涌,乃至情难自抑。
  务请见谅。
  秦早
  姬羽犹豫再三,决定不把这张认罪书交给无悲,免得他见了又动肝火,只是说秦早已经立下重誓。
  自从那日起,吴氏果然再未受到滋扰。吴广见妻子已经平安,对于此事不依不饶只能让家丑外扬,讨不到半点好处,便就此作罢。无悲化解心中积郁,摆脱了繁杂世事,终于可以专心探求佛法奥理,心中很是满意。在回答姬羽疑问之时,即便还是惜字如金,却比平日交流时详细了许多。
  “二十五年前,封檀越的确来过弊寺。……那时她发乱衣垢,身体消瘦,想是费了极大周折。”
  姬羽追问道:“家母拜见大师所为何事?”
  无悲垂目仔细回想,沉吟道:“她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何可以化解她所持宝镜的戾气。”
  “大师当日如何作答?”
  “洛阳姬氏或可有法。”
  她是这样来到洛阳遇见父亲的么?姬羽已经记不得母亲的面孔,在他的记忆之中,一同玩闹的幼小的姬鳞,乳娘沈氏,甚至若干个性怪异的近亲的样貌他都记得十分真切。唯独母亲封隐娘,她带他玩耍,哄他入睡,姬羽记得她的许多言行,但却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大师可知,姬羽虽然生在姬家,却毫无异能,未生鬼眼,医术更是平平。可偏偏是我看得到镜中一番景象。在别人看来,铜镜只是映照自身,而姬羽看来,那里分明是——”
  无悲打断他:“姬公子可知三界空无物,本是一心作。你首先因看不到而生挂碍,后来又因为看得到而生挂碍,怎能不烦恼。心无挂碍,才能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你看似不以为意,实则时时刻刻纠缠于“见”与“不见”之中。“
  姬羽心中纠结被无悲道出,一时间只觉清透明朗许多:“多谢大师指点,姬羽心中终于澄明,再不会为有或没有某种能力而耿耿于怀。只是,姬羽还是要为镜中所见寻一个答案,这无关其他,只为本心。”
  无悲点头道:“料想姬公子也会如此决定。”
  姬羽立于潭边,潭水凝碧,只是那些死蛙大煞风景。两个僧人正在用纱网打捞死蛙,免得蛙尸腐烂败坏了潭水。姬羽便拿起多余的纱网,帮他们一起打捞起来。一个僧人突然停下手道:“那不是苏还,他到这里做什么?”姬羽转身回望,一个人由远而近奔跑而来。
  “房间的桌子上只放着这个。”
  苏还手中,是一盏白纱蒙面写着龙字的灯笼。
  “那日缃城君手下的两个孩子来邀我赴宴,拿的便是这种灯笼。一定是她捉了静祯去。”苏还心慌意乱,手中的灯笼已经被他捏得皲皱,“静祯落在她的手中怕是会送了命!”
  苏还紧紧抓住姬羽手臂:“我在山中疯找了半日一无所获,想那妖怪巢穴哪是容易找到的。我想起你来,一路上只担心你已经离开……你帮我找到通往那宅院的通路就好,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我自去寻找……”
  姬羽道:“这灯笼应是特意留下的,告知你静祯去向。静祯暂时安全无虞,因为照夜如今还在你的手上。”
  苏还似有所悟,怔怔道:“你是说她想要的只是照夜。……别说是把长剑,就是我这条命,又有什么好顾惜。”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他不安地看着姬羽:“你……可能找到通往龙潜阁的道路?”
  姬羽将手中一直在把玩的东西举到了苏还面前。
  苏还伸出手指捏住,一个指甲大小的黑色鱼鳞样的东西,在阳光下泛起冰冷的光泽。
  姬羽蹲□去,将刚刚打捞起来的死蛙装入一个纱网之中。
  “这样,就能引他们出来么?”苏还与姬羽将一网死蛙均匀撒在密林中。纵然这个人曾经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带他离开长夜饮,这样的行为却荒诞的很。可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希望却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姬羽道:“只好用这个法子试一试。如果没有用,就只有去想别的办法。”青蛙的尸体上,被他涂上了弥瑕生肌膏,要是姬鳞得知他将以冰蟾为主熬制的愈合伤口的灵药毫不吝惜的涂在死蛙之上,恐怕从此连治疗风寒的汤药都不会轻易的拿给他了。
  可冰蟾确实有着蛇类难以抗拒的味道。
  母亲要姬羽和姬鳞乖乖坐在一棵倒伏的枯木之上。姬鳞靠着弟弟昏昏欲睡,而姬羽却警觉着,母亲的兴高采烈让他愈加的不安。
  封隐娘抛出一只只肥大的青蛙。重获自由的青蛙却如同醉了酒,扭摆着却难以跳跃。她脚边是一只小小的酒坛,姬羽知道里面是父亲宝贵的不知浸泡了什么的药酒。他看见母亲从里面抓出最后一只青蛙,想到父亲的恼怒,不禁打了个冷噤。封隐娘走了过来,摇了摇差不多已经睡着的姬鳞,对着兄弟二人道:“蛇儿最是喜欢这个味道。”不久,随着轻微的窸窣声,几条黑白相间的云纹蛇来赴母亲的鸿门之宴。它们蜿蜒爬行,按照惯常的方式,吞下了坐以待毙的青蛙,姬鳞此刻也清醒过来,瞪大了双眼。封隐娘长剑舞动间,几个蛇头便被斩下。她一只手抓住几条蛇的蛇尾提起来,虽然没有了蛇头,蛇身却仍旧兀自挣扎。她走向两个儿子,得意地说道:“你们又有新的皮靴子了。”姬羽已经躲到了哥哥身后,而姬鳞仍旧瞪着眼睛看着蛇身在眼前扭动,很久以后姬羽才知道,姬鳞的沉稳如泰山,却是因为惊吓过度而动弹不得。姬九病的冰蟾药酒换来儿子脚上的蛇皮靴,无论儿子还是父亲都对异常耐磨的蛇皮靴子厌恶至极。
  姬羽拿出了那个黑色的鳞片,如果没有记错,这乃是一片蛇鳞。
  而这个鳞片却是从自己的衣襟之中掉落的。
  他仔细回想,眼前不断闪现的是缃城君恼怒之下探向自己的手指。
  


☆、长夜饮(九)

  玉斑几乎要哭了出来。
  不是他贪嘴,只是那个味道实在难以拒绝。他从不吃死蛙,那时却鬼使神差的大口吞咽。那个假冒的秦公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他只觉得一片光亮之中浑身疼痛难忍,还好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却也害得他化不出人形。
  他停在宅院前,扭过身体,不断吐出口中的红信子。带他们来到这里就好了吧,若是大君知道是他带来了这两个人不知会如何处置。大君有些忌惮假秦公子,但那个苏还怎么也敢跑来送死。
  黑漆的大门突然打开,竹枝俯□子,碧绿的小蛇迅速游进了她的袖中。她直起身道:“大君等候两位已久。”
  缃城君依旧坐在高台之上,两侧的矮几已被撤去,放置了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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