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才扬唇而笑:“还是扶风了解我,我是在与你玩笑……我怎忍心毁了桂娘的花容月貌。只是桂娘,与你欢好的肖家三郎已经不起,肖家请来了什么乌七八糟的道士。小小道士当然不足为惧,只是怕是会打扰我等清修。你,还是收敛些好。”
邱桂娘抽噎点头,身体几乎瘫软如泥。
缃城君举杯,众人欢声响应。黄羽仙、独臂张等心知又逃过一劫,心中狂喜,只是不知何时厄运降临,死得如池玉碧一般凄惨,想到这里又是凄楚难言。大悲大喜交杂之下,一干人等纷纷醉解千愁,举杯豪饮状若疯狂。只有那个黑衣女子,沉静如古井之水,置身于喧嚣之外。
苏还旁边的仆从不断为他添酒,他虽然酒量不浅,却不愿在这诡异的高阁内醉倒。他偷偷倒掉杯中酒水,或是吐到自己的棉袖里。旁边的青年突然倒在地上,苏还连忙起身搀扶。那人捉住他的袖子,假借醉态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吃东西。酒要多喝一些,不喝醉的话,恐怕很难离开这里。”苏还看着他的眼睛,不觉点了点头。这间屋子里恐怕皆非常人,他很小心的提防,但直觉却让他感到这个人对他并无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还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百末旨浸透了他的衣袖,洒满了前襟。他清醒了就灌酒入喉咙,迷醉了就躺在几案之上。自从父亲亡故,他还不曾像今日这样痛快淋漓的喝过酒。只是这一场酣畅痛饮,竟是在一个妖魅齐集的宴席上实现的。
朦胧间,有人走近。
“苏家与缃城渊源颇深。”
“缃城有一心爱之物,流落到公子家中。公子若肯归还,缃城愿以千金相赠。”
苏还猛地抬起头来,眼前一阵晕眩。“我现在家徒四壁。并无什么珍奇东西……可以得到大君青睐……”
“是一把名叫照夜的长剑。”
苏还努力回想,头脑中却一片混沌。
“黑色皮鞘的……”声音忍不住提醒。
“那把剑吗……”苏还笑了起来:“不能给你……那是父亲的遗物。他说留有此物可享富贵,只是要留要弃由我决定……”
“只要一把无用的长剑,便能脱离此刻的潦倒境地……”
声音低缓而诱惑的在耳边回响。
苏还似乎都不知为何自己要坚定地摇头,他只是反复的拒绝。
有人扶住他的身体,让他站立起来,架着他歪歪扭扭地向门外走去。侧面只看到挺直的鼻子,苏还心里明了,这是坐在他身侧的白衣青年。
缃城君挡在二人面前,带着几分薄怒笑道:“你不是秦早!”
姬羽老老实实回答:“不是,缃城君不是早就知晓了么。”
这个人哪里来的胆子,这龙潜阁一进一出便是生死之别,竟有人毫不畏惧的送上门来。这个人身上溢出一种迫人的张狂之气,不是温润青年本身的灵力,但却围绕着他恣意弥散。他根本不是那个乖滑的狐狸,不知他的底细,缃城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让他看了这么许久的好戏。让他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只是怎么能让他带走继承了苏氏血脉的人。
缃城探手而出,直指姬羽的胸膛,看似轻描淡写的抚摸,但若是触到人之血肉,却能够削肉化骨。只是轻轻地一点,缃城迅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为何要来赴长夜饮?”强烈的灼烧感从她的指尖开始蔓延。
姬羽思索了片刻:“他说可以让我尝到酿法已经失传的百末旨,我便放他一条生路。总而言之,只是上了那只狐狸的当而已。”
☆、长夜饮(五)
姬羽于两日前住进了华龙寺的客房。
这次他要卖一个人情给端方谨慎到刻板的无悲大师。因为,他有一些想要了解的事情要从惜字如金、守口如瓶的无悲的嘴中套出。
为他提供此次机会的,严格来讲是一件丑闻。而给百年古刹与对华龙寺声誉爱愈眼目的无悲蒙上羞辱的是一个行踪诡秘的俊俏和尚。
静江城里做干货生意的吴广一次晚归时,听到房中有欢笑戏谑之声,一怒之下破门而入,却只见到半开的后窗与衣衫不整的妻子。吴氏哭哭啼啼一口咬定,她到华龙寺进香时遭到一个小和尚的轻薄,并且只要吴广不在那和尚就到家中滋扰。吴家怒气冲冲找上门来,无悲羞愤之极,召集所有和尚让吴氏辨认。结果却没有那个桃花眼、薄削嘴唇的小和尚。吴家认定了是无悲包庇,无悲有口难言,即便佛法再精深,心胸再宽广,遭此不白之冤也无法置之不理。
姬羽收到父亲来信,即刻便赶往龙华山。看到一脸愁苦的无悲,他口中信誓旦旦可以解决此事,只是事后无悲要知无不言的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无悲几乎立刻颔首。他来到吴宅,见到了颇有几分姿色的吴氏,交给她一方丝帕。要她在小和尚再度前来相会时,佯装亲热用手帕擦拭他的光头。
那天夜里,他循着浓郁的梨花香走到了山林深处的一眼泉水边。一个人正在水边清洗鸦羽般的头发,听见他的足音就转过头来。眯起的眼睛眼尾上挑,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这股气味,如何才能去掉?”
“等到明早,自然就会消散。时间虽不长,不过也够我找到你的了。”这无色的梨花香粉是他的得意之作,沾染后难以去除,但日光照射之下便会很快消失。夜色愈浓,香气愈盛。“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姬羽决定直奔主题。
那人桃花眼骨溜溜一转:“使出这般风雅手段捉到我。竟然不知我是什么?”
姬羽摇头。那人拧干了头发走上岸来,细细打量着他。
“你要用怀里的东西处置我么?”
被他这样问起,姬羽就生出些不忍,无论如何,他毕竟没有害人性命。
犹豫间,那人又问道:“我可否知道今日要死在谁的手中?”
姬羽说出名字时,却没看到那人眼睛忽的一亮。
“我家中有上好的桂花酒,我亲手采来林中的桂花酿制,埋在树根下。你,可要尝一尝?”
姬羽沉默许久,终于点头。
密林深处,竟然有一处草房。房前临着一条溪水,融化的雪水汇入溪水汨汨奔流。败坏了龙华寺清誉的妖物竟然住在这样一个清雅的地方。
那人拿出一碟熏制的鱼干佐酒,姬羽撕下一点放入口中,竟是鲜美异常。桂花酒被倒入洁白的瓷杯之中,清香四溢,入口时滋味绵长。
“如何?”秦早笑道。
姬羽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该淫□女。”
秦早不以为意:“是她们情愿的。”
姬羽一时语塞,但还是耐心解释:“人世毕竟有人世的规矩。你不能遵从,最好不要打扰。事情败露于你无碍,她们却得忍受轻蔑白眼,处境艰难。人生一世追求的还是长久,一响贪欢,根本得不到真正想要的。”
秦早斜觑着他道:“凡事都在一个权衡。我若认定,代价再大也不顾惜。想要享受至乐,又不肯有半点付出,哪有这种事呢?即便我今日被你打回原形,魂飞魄散,也无半句怨言。敢于承担这一点上,人妖不应有别。”
“……你不是逃走了么,谈何承担?”
“被逮到后,我有求饶过么?”
姬羽重整旗鼓:“这本来是个界限的问题。你不越界,人与妖各行其是岂不是很好……”
秦早打断他道:“年纪轻轻怎的如此啰唆。你说的事情我如何不知,我长你几百岁,却在这里向我说教。”
姬羽用手指捏起碟中剩下的鱼尾放入口中。
秦早认真道:“我岂是那样随便之人。只是春日来到,身体难免燥热。”▃▃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姬羽楞了一下,随即朗声而笑。
“你是人,自然不知这种滋味。”
“我有一种平气凝神的药丸,我家兄长说服下后有一种血液冰结之感。不如送你几丸,可解一时之需……”
秦早眯起狭长的眼睛:“你确实不像姬家之人……十足一个兜售土方的郎中。送我药丸,是要放过我么?”
放了他?倘若秦早再犯,自己又怎样向无悲交代;若是不放……古镜力量十分霸道,镜光之下,他修行全毁事小,恐怕要神魂飞散,自己如何下得去手……姬羽嚼着鱼骨,有些为难。
秦嗤笑了一声:“即便你放了我,我也不会要你的药丸,一切要顺应天地自然之理,为何要受苦压抑?”他看着半空的酒坛,云淡风轻地问姬羽道:“可想尝尝百末旨的味道?”
“……你就放了他?”苏还坐在路边的大石上,因酒意褪尽而神清气爽。春阳暖暖的落在身上,这时已经是赴宴的第二日晌午了。
“他立下誓言,不再侵扰静江城的女子。而且无论如何,他也确实让我尝到了百末旨。”姬羽不禁回味,真是难得的机缘。
“他明明是金蝉脱壳,既从你手中留下了性命,又让你去送死替他赴这长夜饮……”苏还犹豫再三,开口道:“也是你贪杯,被那什么秦早摸透了脾气。下次见到他,一定不要轻饶。”
苏还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看他这样子,分明不放在心上。只要人巧言几句,奉上稀有的佳酿,他定会软下心肠。
“只是,你如何断定我不是妖怪,救我出来?”
姬羽在袖子里摸索,然后伸出手来。苏还定睛看去,却是几颗灰白的南瓜籽。苏还哎呦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包在外面的草纸已经破了,内里只余下十几颗南瓜籽。这是静祯叮嘱他向寺内负责种植菜蔬的和尚讨来的,说是要种下,秋日里来做南瓜羹。
“你在我旁边坐下时,就有南瓜籽落在地上。我料想妖怪应该没有耐心等待瓜熟蒂落。”
苏还又问道:“我隐约记得她问我要一样东西,却记不得是什么……”
姬羽饶有兴趣地回答道:“是名为照夜的长剑。”
“那……”,苏还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可是允诺会以千金相赠?”
看到姬羽点头,苏还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说是令尊遗物,不能轻易赠与他人。”
苏还恼恨道:“醉酒时脑子糊涂。死守着一把废铁做什么。她喜欢就送给她好了。换得钱财,就不必这样清苦度日。她是若不是妖物,我即刻折返,将那照夜卖与她。”
姬羽笑道:“有的人醉酒时反倒清醒,显露出本心。可能你是真的不想失去那只长剑。”
苏还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承蒙姬公子相救,此时的苏还实在是无以为报。我家就在百步桥头,进了镇子就是。家中虽然没有好酒,但静祯做的小菜别有风味。姬公子如不嫌弃,就到寒舍坐上一坐,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除了昨日在秦早的草房中吃过一条熏鱼外,到此时整整一日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苏还不提还好,他也并未觉得特别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