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讯号问题时怎样被莱金巧妙地岔开话题,先是想起他用古博搪塞问题,之后是罗威尔的故事,紧接着是他在“发表”问题上做出的退让。但莱金最后达到了目的,他将在《物理论坛》发表“自发共振”,而戈登与古博仅是合著者。戈登至多不过是个材料收集人。
凯尔曼正精确地描述着,微小的粒子堆由各式大量旋转的量子排列组成。这些概念对于戈登来说简直是一团混乱。他把手插进背心口袋里——即便不打领带,他也会为研讨会穿上夹克——并掏出讯号记录。他对着记录发了会儿愣后,站起身来。来听凯尔曼演讲的人很多,是本年度最盛大的一次研讨会。当他从席位上蹭着别人的腿走过时,所有的听众似乎都在注视着他。他把信号记录揉在手心里走出会场,步伐有些慌乱。听众的眼睛跟随着,直至他消失在侧门。
***
“这些信息有意义吗?”戈登向桌对面头发浅黄的男人急切地询问。
“看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符合化学原理吗?”
米歇尔?莱姆西摊开双手,“当然,至少我还能看懂些。但这些化学名字——斯普林菲尔德AD45,杜邦安那根58——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或许仍在研发中。”
“信息中提到海洋,并指出某些元素相互反应,这意味着什么呢?”
莱姆西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们只是分子链式反应的初学者。不要以为能做出塑料雨衣,就认为我们是行家里手。”
“我来化学系是想找人帮我解释这些信息。谁在这方面了解得更多呢?”
莱姆西靠在办公椅上,下意识地斜眼打量着戈登,很明显他在揣测戈登此行的目的。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信息?”
戈登在椅子上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我是……你要替我保密。”
“没问题,没问题。”
“我在实验中接收到一些奇怪的信号,却不知从哪儿发出的。”
莱姆西又斜眼瞧着戈登,“嗯……”
“而且这些信号并不清楚。仅仅是些只言片语。”
“这都是你们计划已久的,不是吗?”
“计划已久?你指的是?……”
“这些信号是我们国家在土耳其设立的监听站窃听到的情报,对吧?”莱姆西自鸣得意地笑起来,蓝眼睛四周皱成一团,使得雀斑堆积在一块儿更加显眼。
戈登的手指碰触了一下敞开的衣领,吃惊地张开嘴,又闭上。
“嘿,别隐瞒了,”莱姆西以为道破天机,兴奋地说,“我听说过许多绝密事件,不少局外人也参与调查。政府合格的公职人员不多,往往需要专家顾问协助。”
“我没有为政府工作。我的意思是这与国家科学基金组织无关……”
“当然,我可没那样说。我指的是国防部的专家小组,他们私下里都称那里为——杰森,对吗?许多赫赫有名的人在那儿效力。来自圣格特?巴巴拉的海尔刘易斯,和这儿的罗森布鲁斯,都是那儿响当当的人物。你参与过国防部洲际弹道导弹反航技术的研究吗?”
“算不上什么研究。”戈登谨慎而缓慢地说,内心却在想这家伙猜得真准。
“哈!说得好。‘算不上’并不代表没有参与。就像梅亚笛雷说的,‘干净而来不代表洗过澡。’别担心,我不会向你打探情报来源的。”
戈登发现自己在揉搓着衣领,领扣几乎快被扭掉了。在纽约生活时,母亲每星期都要替他缝纽扣。后来就不常掉了,但今天……
“我很惊讶苏联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虽然,”莱姆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在思考化学实验的难题,“他们对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十分落后。但老实说,上次参加莫斯科大会时,我敢断言他们的技术落后于我们。他们还在为实现五年计划而积极使用化肥耕作。怎会有此高瞻远瞩?”
“这两个美国和英国的商标名字各代表什么?”戈登急切地说,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杜邦和斯普林菲尔德。还有这句话,由于在亚马孙盆地等耕作时反复使用而产生放射性元素。”
“当然了,”莱姆西认同地说,“不要指望古巴会搅进此事,那儿可是苏联在南美唯一的势力范围。”
“嗯……”戈登皱起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莱姆西观察着戈登的神情,“啊,也许这样能解释得通:游击队员在亚马孙的卡斯楚边界正展开行动,帮助边陲小镇的人民来扩大他们的影响力。你觉得呢?”
“听起来有点复杂,那后半部分提到浮游生物群落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就是两条不相关的信息。”他抬起头,“难道就没有更清楚的副本吗?那些监听台……”
“恐怕我已经尽全力了。你应该理解。”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莱姆西努着嘴点点头,“如果国防部真的感兴趣,就应该透露一些相关信息……吊人胃口,或许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背后?”
戈登耸耸肩。他不敢再说下去。这是一场微妙的游戏,就让莱姆西自说自话,自己揣摩吧,他还是不要去揭露事实的真相好了。虽然他来化学系之前是准备有一说一的,但他发觉这样做将得不到任何帮助,索性就只说那么多。
“我对这很感兴趣,”莱姆西果断地说。他的手掌用力地拍向桌子上的一摞卷子,“非常感兴趣。这些该死的有趣难题。国防部对此这么关注一定隐藏着什么事情。我们能为破解工作申请到专款吗?”↘↘網↘
戈登吃了一惊。“嗯,我,我不认为……”
莱姆西再次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国防部不会仅仅为好的想法付酬劳,他们要见到实际工作成果。”
“你想先做出些成绩?”
“没错。收集一些相关材料,以便帮助破译信息。”他顿住,好像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我有些初步的想法。但现在还不能实施,这会儿手边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他放松地靠在转椅上,露齿一笑。“那些信息替我复印一份,我会仔细研究的。我喜欢钻研扑朔迷离的难题。谢谢你,让我参与进来。”
“很高兴你对此感兴趣。”戈登低语道,笑容显得很无奈。
戈登缓慢谨慎地行驶在珍珠街,每逢前面的车灯闪烁警告,他就得刹车减速。交通变得越来越拥堵。戈登第一次感到很生气,外乡人大肆迁入,吞没着田园风景,涌入这一小片天堂,挤进他的生活。生气也没用,他们已经在这儿安顿下来并开始建设这片土地。想到自己也是大移民中名副其实的一员,他无奈地笑了笑。在加州这里,人们来自五湖四海。戈登的纽约生活已逐渐离他远去。
潘妮不在家里。他告诉过她今晚要参加在莱金家举办的迎新人鸡尾酒会,但他仍希望潘妮已准备好一顿清淡的晚餐。三杯酒过后戈登感到脚底软绵绵的,胸口也有点发慌,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觅食,寻找吃的。他发现了一罐花生,便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潘妮作文课上收来的作业随意地摆放在餐桌上,好像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他皱起眉想到:这可不像她。学生作文里布满了她干净、舒展的字迹,在有的自然段她批注道“淡而无味”或“自相矛盾”,有的她则用粗体字强调“写跑题了”或仅仅是“跑题”……她向戈登解释过这不是在责备学生,而是提醒他们题目应该与内容一致。最上面的一篇学生论文是关于《卡夫卡与基督》,潘妮这样评注:“费伊?雷是为我们的罪孽而死吗?”戈登思索着这句话的含意。
戈登决定出去买些食物和酒。他不能干坐着等她回来。在他刚要出门之际,发现一个粗呢包斜靠在他常坐的软垫沙发上。他扯动拉链直至包口敞开,里面是套男人的衣服。他皱起了眉头。
戈登的内心忐忑不安,他没有直接开着雪佛兰回家,而是步行半条街来到海风沙滩。浪花用光滑的手指拍打着伸向大海的岩石。他想知道,这些岩石在海水不断的侵蚀和冲刷下能屹立多久。南边有些棕皮肤的少年,看起来像印第安人,正在政府建的水泵站附近游荡。他们懒洋洋地看着翻滚的海浪,有的人还叼着烟。戈登试着和他们攀谈几句,但无论问什么,他们的回答总是三两个字。不可理喻的当地人,他想着便转身走开。在返回车上时,他沿着纳提勒斯街走着,途中经过陶雷磐,大树把路面拱破,混凝土在坚硬的树皮处断裂,就像是凝固了的海浪。
他在临海的狭长公路上驱车蜿蜒前行。四周的房子看上去只有玩具大小,鳞次栉比地拥在一起。这儿的房屋没有华丽艳俗的屋顶,只要打开格子窗便能蹭在邻家秋海棠枝上。玫瑰在茂盛的竹林间绽放。狭长的建筑风格形成一股风气融入每家每户。街道笔直而寂静,各式各样的文化汇聚在小镇里。拉荷拉的文化融合方式与纽约不同,厚积而薄发。戈登喜欢这里的感觉。他冲动地驱车在卡米诺附近徘徊,现在这儿只是一个小圣殿,石板铺的庭院,错落有致的岩石花园一直延伸到后山。四十和五十年代雷蒙德?钱德戴曾在这里生活和工作过。戈登第一次看钱德戴的小说《沉睡》,立刻被故事中的鲍哥塔吸引,随后便阅读了他的每本小说。潘妮曾说过这也是了解加州的一种方式。
第二节
他到阿尔伯特逊超市买食物,又去华伦街附近的酒铺买了些白葡萄酒。白天太阳的余热仍留在酒铺木质的地板上,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人在包裹酒瓶时,从上到下打趣地瞧着戈登。他走出酒铺时看到莱金从一辆奥斯汀小轿车上下来,正沿着街道走。他急忙转身避开莱金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莱金可能没有看到他。正如莱金所料,“自发共振”在《物理论坛》顺利发表。整件事对于莱金来说已圆满结束,但戈登却无法平静,他亲自记录的数据,知道莱金发表的论文过分夸大。他把酒放在汽车后备箱,发出当啷的响声,随后步行到温岚酒店。在拉荷拉,没有绚烂的霓虹灯牌招揽顾客,也没有工厂、议事厅、大烟囱、墓地、火车站或是廉价污秽的小饭馆。温岚酒店绅士地挂着招牌,阳台上两名中年妇女玩着纸牌,一边津津有味地聊着天。她们穿着束腰印花长裙,戴着金属项链,手指上炫耀地戴着三四枚戒指。陪同她们的两名男士看上去又老又累。戈登猜想,也许是账单付得太辛苦了吧。酒吧间里传出嘈杂的人声。他穿过一排排的藤条沙发来到大厅的休息室,他喜欢在这里俯瞰海湾。艾伦?勃朗宁?斯瑞普见证了有钱人是怎样吞并镇上的土地,并在海湾剪出光滑的草坪。因此有谁在富人家旁边居住,就能看到他们是如何享受生活的。在戈登欣赏海面时,灯塔亮了起来,塔里的灯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