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我们休息十五分钟。跟我来。”
过了哥白尼山间的乱石,博鲁赛拉仑洋平坦得犹如高尔夫球场。翠茜以一种轻柔均匀的滑步穿行在沙上,凯伦和荷兰人荷兰人:凯伦所养的狗的名字。作者在此处亦暗指“飞行的荷兰人”的典故。据说早期的飞行员都发誓在飞行时见过一个身着传统荷兰装束的人伴着自己的飞机在空中飞行。后来遂特指飞行员或宇航员产生的幻觉。似乎不是远远落在后头,就是跑在前面,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那条蠢狗还像它小时候那样紧紧跟在凯伦身边,虽然凯伦去上大学时翠茜天天给它喂水喂饭,也没能改变这一点。翠茜对凯伦不肯紧跟在她身后很生气——凯伦答应过这次让她带队的——不过翠茜只好在心里不满。凯伦以前叫她乳臭未干的淘气包,所以她决心表现得像个大人。无论如何,她是掌管着地图的人。要是凯伦迷了路,那可是她自找的。
她又把路线定得更偏北一些,以便走在地图标出的平坦地段里。她环顾四周希望找到凯伦,却吃惊地发现地球像半个满月低低地挂在月球地平线上。当然,哪儿都没有看到凯伦。凯伦几年前就死了,只有翠茜一个人待在一件又臭又痒几乎把她大腿上的皮磨掉一层的太空服里。她真该把衣服撕了,可谁又料到她会穿着这衣服走这么长的路呢?
真不公平,她必须穿着太空服而凯伦却不需要。凯伦可以干很多翠茜办不到的事,可她怎能不必穿太空服?人人都得穿太空服!这是规矩!她转身问凯伦。凯伦苦笑:“你这不懂事的小妹,我不必穿太空服是因为我死了,像只小虫似的被压死然后被安葬了。还记得吗?”
哦,是的,那就对了。那么好吧,如果凯伦死了,那她就不用穿太空服了。这个极好的理由使她们一起在沉默里又走了几公里,直到翠茜忽然想起:“喂,等一下,假如你死了,那你怎么又会在这儿?”
“因为我并不在这儿,小傻瓜。我只是你过剩想象力的产物罢了。”
翠茜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凯伦不在身边,凯伦从来就没在身边。
“对不起,求求你回来好吗?”
她绊了一下,头朝下摔了一跤,带着一阵尘土直滑进了一个环形山的“碗”(坑地)里。当她滑下去时,她拼命挣扎着保持脸朝下的姿势,使自己不翻身压到背上易碎的太阳能电池板。当她终于停止滑动时,耳中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条伤疤似的出现在头盔的玻璃上,幸亏双倍强化的面罩还没被摔碎,不然她就看不到这条划痕了。
她检查太空服,总体上没有破损。支撑着太阳能电池组左翼的钛质支架向后折得快要断了。除此之外,真是奇迹,再没有其他破损。她把电池组拔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支架的损坏情况。她把支架尽量弯回原状,再用一根螺杆和两根短电线把接口夹住。螺杆曾是多余的重量,幸好她从没想过要丢掉它。她小心地试了试接口,接口不能受力太大,但只要她不跳得太厉害就应该没问题。无论如何,现在该歇一会儿了。
她醒来时估计了一下她面临的局面。在她不注意时,地形已渐渐成了山区,今后的步行会比以前慢一些。
“也该是你醒的时候了,瞌睡虫。”凯伦说道。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回头向她的足迹看去。在长长足迹的尽头,地球像是一个蓝色小圆点挂在月球地平线上方,并不很远。它是单调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点。
“十二天里绕了月球半圈。”她说道,“不错呀,小家伙。当然这不能算太好,但也还不坏。你是在练马拉松吗?”
翠茜站起来开始步行。在她从回收器抿水漱去口中怪味的同时,她的双脚自动踏入了惯常的步伐。她头也不回地招呼凯伦:“快走吧,我们得赶路。你到底走不走?”
阳光明媚,月球地面像是洗过似的,几乎没有阴影。翠茜发现很难找到落脚点,她老是绊在几乎隐形在貌似平坦的岩石上。一步一步地走,一、二、一。
跋涉开始时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对胜利的坚定决心,连这有时也蜕变为一种精神安慰。翠茜和凯伦拉起了家常,告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细节,暗地里希望凯伦会高兴,会告诉她为她感到骄傲。突然她发现凯伦并没有听,而且有时趁她不注意就开溜了。
她在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峡谷边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条等待着暴风雨来填满的河床,但翠茜知道它从来就不知水为何物。填满谷底的只有尘土,干得像磨碎的骨头渣儿。她慢慢找着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避免因摔倒而破坏她脆弱的生命保障系统。她抬头看看谷顶,凯伦正站在上面向她招手:“快一点!别磨蹭,你这个迟钝的家伙。你想永远留在这儿吗?”
“着什么急?我们已经比计划提前了。太阳高高地在天上,我们已绕了月球半圈。没问题,我们会走完它的。”
凯伦从山上滑下来,像在沙上滑雪那样。她把脸紧贴在翠茜头盔上,用一种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她,差点把翠茜吓坏了。
“真叫人着急,我的懒妹子,你是绕完了半个月亮,但你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从这里开始将全是山脉和崎岖地段,你要穿着一件破太空服再走六千公里。一旦你慢下来让太阳走到了前面,再闹个什么孩子气的小问题,只要一个,你就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就像我这样。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现在打起精神,走!”
的确是走得慢了,她已不能像以前一样从坡上直跳下来了,否则损坏的太阳能翼板支架就会失灵,她就得停下来花半天修理。前面也不再有平坦的平原,不是巨石遍地,就是环形山的绝壁。在第十八天,她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拱门前,拱门高耸过她的头顶。翠茜敬畏地望着它,奇怪月球怎么会形成这种结构。
第三节
“不是风化形成的,这点可以肯定。”凯伦说道,“我想是熔岩。熔岩把山梁熔出了一个洞;然后亿万年微陨石的轰击修饰了粗糙的边缘。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很漂亮,对不?”
“壮观极了。”
拱门过去不远她进入了一片针状的水晶森林。起初它们很小,像玻璃似的碎裂在她脚下,但不久它们就高耸过她的头顶,六个面的尖柱顶闪烁着奇幻的色彩。她无声行走在它们之间,蓝宝石般的尖顶之间的闪光把她弄得头晕目眩。这水晶的丛林终于渐渐消失,被折射着太阳的七彩的巨大晶体圆石取而代之。这是绿宝石,还是钻石?
“我不知道,小家伙。但它们挡在我们面前,我会很高兴把它们甩在后头。”
再走一段,闪光的巨石阵也渐渐消失了,只在两边山坡上还剩下几处稀疏的彩光,最后岩石终于只是陡峭而有凹痕的岩石罢了。
翠茜走到了代达罗斯环形山,月球背面的中点。但此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太阳早就结束了它懒洋洋的上升,并逐渐向她们前方的月球地平线直落下去。
“小家伙,这是在跟太阳赛跑,而太阳从不停下来休息。你落在后头了。”
“我累了,难道你看不见我累了吗?我想我是病了,我浑身是伤。别管我,让我休息一下,只要几分钟,好吗?”
“你死了就可以休息了。”凯伦尖着嗓门笑了起来,翠茜突然意识到她正处在发疯的边缘。她猛然收住笑声,“快走,小家伙,快走!”
月面在她脚下逝去,就像蹬上不平常的灰色踏车。
但美好的愿望和拼命地赶路并不能抵消太阳正在下降的事实。每天她醒来时,在她前方的太阳就更低了一些,更直接地把阳光射进她的眼睛。
在她前面,在太阳刺眼的强光里,她可以看见一片绿洲,一个在不毛沙漠中有着青草和绿树的小岛。她甚至能听见阵阵蛙鸣,呱——呱——呱!
不,那不是什么绿洲,那是功能失常警报的叫声。她站住了,感到迷失了方向。太热了,太空服的空调坏了,她花了整整半天才找到了堵塞的制冷液阀门,然后又是三小时泡在汗水里才找到一个既疏通阀门又不把珍贵的液体排入太空的方法。
太阳现在直接照在她脸上了。岩石的阴影犹如饥饿魔鬼的爪子向她伸来,即使是最细小的,看上去也恶狠狠的。凯伦又走在了她身边,不过这次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干了什么啦?我做错事了吗?告诉我!”
“我不在这儿,小妹子,我死了。我想也该是你正视这一切的时候了。” ==網=
“别说那个,你不可能死了。”
“在你心里有一幅我的理想形象。让我走,让我走吧。”
“我办不到。别走!嗨,你还记得我们攒了一年的零用钱想去买马的事吗?我们发现了一只迷路的猫正生着病,我们带上满满一鞋盒的零用钱去找兽医给它看病。结果他医好了小猫,却一点也不肯收我们的钱,你还记得吗?”
“对,我记得的。可我们始终也没有攒到足够的钱买一匹马。”凯伦叹息着说,“你以为和一个倔头倔脑的像跟屁虫那样整天亦步亦趋跟着我,想重复每一件我干过的事的妹妹一起长大很轻松吗?”
“我不是倔头倔脑的。”
“你是。”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崇拜你。”
“是吗?”
“你是我的偶像。”
“我知道你崇拜我。我告诉你,小家伙,这一点并没让我好过多少。你以为当一个偶像很简单吗?什么时候都得一本正经的。天哪!整个中学阶段,每当我要过过毒瘾,我就得一个人躲起来私下里抽,不然我的笨蛋小妹妹也会来个翻版。”
“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别天真了,小不点。我当然是这样的。你总是紧盯在我背后,不论我干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照着做一遍。我得拼命挣扎才能保持领先,而你,该死的,毫不费力地就跟上了。你比我聪明得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怎么想?”
“唉,那我就好受吗?你以为对我来说事情就容易吗? 从小有一个死了的姐姐,我每做一件事,人家就说‘你不像凯伦可太糟了’,或者‘凯伦不会这么做’,再不就是‘如果凯伦还活着……’你说这会让我怎么想,嗯?你倒一了百了——可我得按一个该死的天使的标准来生活。”
“坚强点,小家伙,总比死了的好。”
“去你的,凯伦,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非走不可?”
“我知道,小家伙。我也没办法,我很抱歉。我也爱你,可我非走不可,你能让我走吗?你能不能从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