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作者:余嘉锡_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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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阿奴岂是谟之小字哉?盖兄于弟亲爱之词也。南史齐郁林王纪:‘武帝临崩执帝手曰:“阿奴若忆翁,当好作。”如此再而崩。’又郁林王何妃传:‘女巫子杨□之有美貌,妃尤爱之。与同寝处,如伉俪。明帝与徐孝嗣、王广之并面请,不听。又令萧谌、坦之固请,皇后与帝同席坐,流涕覆面,坦之耳语于帝曰:“此事别是一意,不可令人闻。”帝谓皇后曰:“阿奴蹔去。”’隋书麦铁杖传:‘将度辽,谓其三子曰:“阿奴当备浅色黄衫。吾荷国恩,今是死日。我既被杀,尔当富贵。”’是则阿奴为尊呼其卑,无论男女,皆有之矣。晋书误认为小名耳。” 嘉锡案:汪说是也。但晋书皆采之世说,其以阿奴为周谟小字,亦是承孝标之误。今即以世说证之。德行篇曰:“ 谢奕作郯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在兄膝边坐,谏曰:‘ 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此亦兄呼弟为阿奴也。容止篇曰:“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此父呼其子为阿奴也。品藻篇曰:“刘 尹抚王长史背曰:‘阿奴比丞相,但有都长。’”又曰:“刘尹与王长史同坐。长史酒酣起舞,刘尹曰:‘阿奴今日不复减向子期。’”此盖刘恢放诞自恣,且示亲昵于濛,故亦以此呼之。而孝标又谓“ 阿奴为王濛小字”,亦非也。孝标生于梁时,不应不解南、北朝人语,岂偶误耶?抑为唐以后人所妄改,非原本所有耶?

  27 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虞预晋书曰:“刁协字玄亮,勃海饶安人。少好学,虽不研精,而多所博涉。中兴制度,皆禀于协。累迁尚书令,中宗信重之。为王敦所忌,举兵讨之,奔至江南,败死。”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
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

【校文】

 注“勃海” 景宋本及沈本作“渤海”。
 注“奔至江南” “奔”,沈本作“败”。
 注“败死” 景宋本作“为人所杀”,沈本作“为人杀死”。

  28 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籍。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
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中兴书曰:“王敦以震主之威,收罗贤俊,辟充为主簿。充知敦有异志,逡巡疏外。及敦称含有惠政,一坐畏敦,击节而已,充独抗之。其时众人为之失色。由是忤敦,出为东海王文学。”

  29 顾孟着尝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徐广晋纪曰:“顾显字孟着,吴郡人,骠骑荣兄子。少有重名,泰兴中为骑郎。蚤卒,时为悼惜之。”

  30 明帝在西堂,〔一〕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按明帝未即位,顗已为王敦所杀,此说非也。〔二〕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帝纪:成帝、哀帝皆崩于西堂。洪北江曰:即太极殿之东西堂。 ”

〔二〕 程炎震云:“晋书顗传叙此事于元帝太兴初,知唐人所见世说本作元帝,此注或后人所为,非孝标原文。” 嘉锡 案:晋书叙事与世说异同者多矣。此事亦或别有所本,不必定出于世说。且安知非唐之史臣因孝标之注加以修正?程氏疑此注是后人所为,窃恐未然。

  31 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 “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一〕王平子何在?”顗别传曰:“王敦讨刘隗,时温太真为东宫庶子,在承华门外,与顗相见,曰:‘大将军此举有在,义无有滥。 ’顗曰:‘君年少,希更事,未有人臣若此而不作乱,共相推戴数年而为此者乎?处仲狼抗而强忌,平子何在?’”晋阳秋曰:“王澄为荆州,群贼并起,乃奔豫章。而恃其宿名,犹陵侮敦,敦使勇士路戎等搤而杀之。 ”裴子曰:“平子从荆州下,大将军因欲杀之。而平子左右有二十人,甚健,皆持铁楯马鞭,平子恒持玉枕。大将军乃犒荆州文武,二十人积饮食,皆不能动,乃借平子玉枕,便持下床。平子手引大将军带绝,与力士斗甚苦,乃得上屋上,久许而死。”

【校文】

 注“因欲杀之” “因”,景宋本及沈本作“伺”。

【笺疏】

〔一〕 刘盼遂曰:“狼抗,叠韵连绵字,形容贪残之貌。亦作欴●。广韵十一唐‘欴●,贪貌’,本书品藻篇‘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尤为明据。胡身之注通鉴晋纪云‘狼似犬,锐头白颊,高前广后,贪而敢抗,人故以为喻’,是 未达状字之例也。夫双声叠韵之字,因声以见义,固不拘绞于形体也。” 嘉锡案:盼遂以狼抗为叠韵字及驳胡注,皆是也。谓即广韵之欴●,释为贪残,则尚可商。所引周嵩语,实见本书识鉴篇,乃嵩对其母自叙之词。人即能知其过,亦必不肯直认为贪残。且以嵩平生观之:过于婞直则有之,未尝有贪残之事。嵩何苦无故自诬?此其必不然者也。晋书列女传叙嵩语作“嵩性抗直,亦不容于世”。唐人最明于双声叠韵,必不望文生义。然则狼抗者,抗直貌也。联绵之字虽因声以见义,然往往文变而义与之俱变。以广韵所收之字言之:欴●为贪貌。●●为身长貌。□吭为吹貌。盖皆狼抗之变,而义各不同。狼抗之不可为贪,犹之欴●之不可为身长也。果裸之实栝楼、其字从木。转为●●,则从瓜。转为蛞蝼,则从虫。安得谓因声见义,必无关于形体哉?晋书周顗传作“处仲刚愎彊忍,狼抗无上”。狼抗即状其无上之貌。盖抗直之极,其弊必至于无上也。

  32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一〕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二〕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 ”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三〕刘谦之晋纪曰:“敦欲废明帝,言于众曰:‘太子子道有亏,温司马昔在东宫悉其事。’峤既正言,敦忿而愧焉。”

【笺疏】

〔一〕 嘉锡案:御览四百十八引晋中兴书曰:“王敦欲谤帝以不孝,于众坐明帝罪云:‘ 温太真在东宫久,最所知悉。’因厉声问峤,谓惧威必与己同。峤正色对曰:‘钩深致远,小人无以测君子。当今谅闇之际,唯有至性可称。’敦嘿然不悦。然惮其居正,不敢害之。”观其称当今谅闇之际,则此事当在永昌元年闰十一月元帝崩之后,明帝太宁元年四月王敦下屯于湖之前。敦方谋篡逆,故有废帝之意。注引刘谦之晋纪,虽不言何时,然观其称太真为温司马,知亦在明帝即位之后。其仍称帝为太子者,敦心不以为君,以其即位未久,故仍呼以旧号。即其答王含语所谓“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也。世说不知本之何书,以为敦下住石头时之事,已不免有误。通鉴因之,叙入永昌元年三月敦入据石头之后,则与晋纪及中兴书所记皆不合。尚不如晋书载于明帝纪之前,不着年月之为得也。

〔二〕 程炎震云:“案晋书纪传,峤为太子中庶子,不为左右卫率。考晋志,率与中庶子别官。峤或兼摄之耶?此永昌元年敦至石头时事。峤为敦左司马,则在明帝即位之后,不得便以司马目峤也。晋书明纪及通鉴九十二均不载‘敦云温太真所说’云云,于义为得。” 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①網①提①供①下①載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御览二百四十五引晋中兴书曰:“温峤拜太子中庶子。峤在东宫,特见嘉宠,僚属莫与为比。峤与阮放等共劝太子游谈老、庄,不教以经史,太子甚爱之,数规谏讽议。”

〔三〕 嘉锡案:此言皇太子是否有钩深致远之才,诚非己之浅识所能测度。但观其以礼事亲,固不失为孝子也。通 鉴九十二注以为言太子既有钩深致远之才,而又尽事亲之礼,非也。

  33 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一〕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二〕晋阳秋曰:“王敦既下,六军败绩。顗长史郝嘏及左右文武劝顗避难,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倾挠,岂可草间求活,投身胡虏邪?’乃与朝士诣敦,敦曰:‘近日战有余力不?’对曰:‘恨力不足,岂有余邪?’”

【笺疏】

〔一〕 晋书顗传作“伯仁!卿负我 ”。通鉴九十二胡注曰:“愍帝建兴元年,顗为杜弢所困,投敦于豫章,故敦以为德。”

〔二〕 嘉锡案:伯仁临难不屈,义正词严,可谓正色立朝,有孔父之节者矣。世说方正篇之目,惟伯仁、太真及钟雅数公可以无愧焉。其他诸人之事,虽复播为美谈,皆自好者优为之耳。晋书孝友颜含传曰:“或问江左群士优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卞望之之节,余则吾不知也。’”谅哉言乎!

  34 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王隐晋书曰:“峻字子高,长广掖人。少有才学,仕郡主簿,举孝廉。值中原乱,招合流旧三千余家,结垒本县,宣示王化,收葬枯骨,远近感其恩义,咸共宗焉。讨王敦有功,封公,迁历阳太守。〔一〕峻外营将表曰: ‘鼓自鸣。’峻自斫鼓曰:‘我乡里时有此,则空城。 ’有顷,诏书征峻。峻曰:‘台下云我反,反岂得活邪?我 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乃作乱。”晋阳秋曰:“峻率众二万,济自横江、至于蒋山,王师败绩。”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二〕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

【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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