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以刀开腹心,谓曰:‘子可以学矣。’于是寤而即返,遂精洞典籍。融叹曰:‘诗书礼乐,皆已东矣。’潜欲杀玄,玄知而窃去。融推式以筭玄,玄当在土木上,躬骑马袭之。玄入一桥下,俯伏柱上,融踟□桥侧云:‘土木之闲,此则当矣。有水,非也。’从此而归。玄用免焉。”观语林异苑之所载,知此说为晋、宋闲人所盛传。然马融送别,执手殷勤,有礼乐皆东之叹,其爱而赞之如此,何至转瞬之闲,便思杀害!苟非狂易丧心,恶有此事?裴启既不免矫诬,义庆亦失于轻信。孝标斥为委巷之言,不亦宜乎?
2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汉南纪曰:“服虔字子慎,河南荥阳人。少行清苦,为诸生,尤明春秋左氏传,为作训解。举孝廉,为尚书郎、九江太守。”〔一〕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笺疏】
〔一〕 后汉书本传云:“中平末拜九江太守,免,遭乱,行客病卒。”吴承仕经籍旧音序录曰:“汉书序例云:‘尚书郎、高平令、九江太守。 ’案尚书郎、高平令,皆先时所历官也。后汉书朱隽传,陶谦等推隽共讨李傕,奏记于隽,称前九江太守服虔。时为初平三年,知虔官九江太守,首尾不过五年。隋书经籍志云:‘春秋左氏传解谊三十一卷,汉九江太守服虔注。’惠栋后汉书补注十八云:‘栋案:服氏解谊,僖十五年遇归妹之睽,文十二年在师之临,皆以互体说易,与郑氏合,世说所称为不谬矣。’郑珍郑学录三云:‘按六艺论序春秋云:玄又为之注(自注见刘知几议)。’是康成实注左传,自言明甚。其所以世无郑注者,尽用所注之文与服子慎,而与服比注耳。义庆之言,为得其实。”嘉锡案:赵坦保甓斋札记言服注虽本郑氏,然有与郑违异者。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考二既历举服、郑之异义,又胪列其所以同,具详彼书,文繁不录。
3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卫式微诗也。毛公曰:“泥中,卫邑名也。”答曰:“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一〕卫、邶柏舟之诗。
【笺疏】
〔一〕 迮鹤寿校蛾术编五十八注云:“‘胡为乎泥中’云云,似晋人气习。且郑公厚德,安有曳婢泥中之事?小说家欲以矜郑,适以诬郑耳。” 嘉锡案:此事别无证据,难以断其有无。特世说杂采群书,不皆实录,迮氏之言,意有可 取,存以备考。
丁晏郑君年谱云:“若夫义庆之说,婢曳泥而知书;乐天之诗,牛触墙而成字,小说傅会,亦无取焉。”马元调本白氏长庆集二十六双鹦鹉诗云:“‘郑牛识字吾常叹,丁鹤能歌尔亦知’。自注引谚云:‘郑玄家牛触墙成八字。’” 嘉锡案:康成盖代大儒,盛名远播,流传逸事,遂近街谈。不惟婢解读书,乃至牛亦识字。然白傅之引鄙谚,虽有类于齐谐,而临川之着新书,实不同于燕说。且子政童奴,皆吟左氏(见论衡案书篇);刘琰侍婢,悉诵灵光(见蜀志)。斯固古人所常有,安见郑氏之必无?既不能悬断其子虚,亦何妨姑留为佳话。丁氏必斥其傅会,所谓“ 固哉高叟之为诗也!”
4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挚虞文章志曰:“烈字威考,高阳安平人,骃之孙,瑗之兄子也。灵帝时,官至司徒、太尉,封阳平亭侯。”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 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一〕
【笺疏】
〔一〕 嘉锡案:崔烈见后汉书崔骃传。史但言其有重名于北州,入钱五百万为司徒,致有铜臭之讥,而不言其经学。然崔骃传言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孔僖传亦称僖与崔骃同游太学,习春秋。崔瑗传言其好学, 尽能传父之业。年十八,从侍中贾逵质正大义,逵善待之。逵固以左氏传名家者,然则崔氏盖世传左氏者也。烈承其家学,故亦以左传讲授,与服子慎共术同方,则其于春秋为不浅,得此可补史阙。知冀州名士,固非浪得虚声者矣。其后烈卒死李傕之难。烈子钧身讨董卓,旋欲因报父雠不得而卒。钧弟州平,从诸葛孔明游。奕世忠贞,无负于经学,所宜表而出之者也。
5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一〕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二〕
【校文】
“既定” “定”,沈本作“见” 。
“便回急走” “回”,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面”。
【笺疏】
〔一〕 程炎震云:“‘便回’,御览三百六十五面门,又三百九十四走门均引作‘面’字,是也。”
〔二〕 嘉锡案:南齐书王僧虔传载僧虔诫子书云:“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如客至之有设也,汝皆未经拂耳瞥目,岂有庖厨不脩,而欲延大宾者哉?”清谈之重四本论如此,殆如儒佛之经典矣。
6 何晏为吏部尚书,〔一〕有位望,时谈客盈坐,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王弼未弱冠往见之〔二〕。晏闻弼名,弼别传曰:“弼字辅嗣,山阳高平人。少而察惠,十余岁便好庄、老。通辩能言,为傅嘏所知。吏部尚书何晏甚奇之,题之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矣!’以弼补台郎。弼事功雅非所长,益不留意,颇以所长笑人,故为时士所嫉。又为人浅而不识物情。初与王黎、荀融善,黎夺其黄门郎,于是恨黎,与融亦不终好。正始中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三〕时年二十四。弼之卒也,晋景帝嗟叹之累日,曰:‘天丧予!’其为高识悼惜如此。 ”〔四〕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校文】
“仆以为极” “为”下景宋本有 “理”字。
【笺疏】
〔一〕 魏志管辂传注引辂别传曰: “举为秀才,辂辞裴使君,使君言‘何尚书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豪,君当慎之’。”又曰:“裴使君问:‘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实何如?’辂曰:‘
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见者清;所不见者浊。神在广博,志不务学,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则知由此惑。故说老、庄则巧而多华,说易生义则美而多伪。华则道浮,伪则神虚。得上才则浅而流绝,得中才则游精而独出。辂以为少功之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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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使君曰:‘诚如来论。吾数与平叔共说老、庄及易,常觉其辞妙于理,不能折之。又时人吸习,皆归服之焉,益令不了。相见得清言,然后灼灼耳。’” 嘉锡案:传所谓裴使君者,裴徽也。辂与徽问答,在晏败之后,或不免诋之过当。然别传又曰:“裴冀州、何、邓二尚书及乡里刘太常颍川兄弟,辂自言与此五君共语,使人精神清发,□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寝矣。”是辂亦甚推服晏也。合裴徽与辂之言观之,盖晏之为人,妙于言而不足于理,宜其非王弼之敌矣。
〔二〕 经典释文序录曰:“其后谈论者,莫不宗尚玄言,唯王辅嗣妙得虚无之旨。”魏志钟会传注引弼传曰:“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
〔三〕 魏志荀彧传注引荀氏家传曰:“衍,彧第三兄。衍子绍。绍子融,字伯雅,与王弼、钟会俱知名,为洛阳令,参大将军军事。与弼、会论易、老义,传于世。”程炎震云:“御览二百二十一引傅子曰:‘王黎为黄门郎,轩轩然得志,煦煦然自乐。 ’魏书钟会传注引作‘正始十年,曹爽废,以事免’。于文为备。此注盖经删节,故‘
其秋’字无着落。且正始止于十年,不得云中也。”
〔四〕 李详云:“传为何劭撰,见魏志钟会传裴注引。今取较此注‘十余岁便好庄、老’ ,彼作‘年十余好老氏’。‘题之曰后生可畏’,彼作 ‘叹之曰仲尼称后生可畏’。‘故为时士所嫉’,彼作 ‘故时为士君子所忌’。‘正始中以公事免’,彼作‘ 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高识悼惜’,彼作‘ 所惜’。弼传甚长,刘注才得二三耳。”焦循易余籥录一曰:“刘表以女妻王凯,生业。业生二子,长宏,次弼。凯为王粲族兄,粲二子被诛,业为粲嗣。 然则王辅嗣为刘表外曾孙,而王粲之嗣孙也。刘表为荆州牧,开立学官,博求儒士,使宋衷等撰定五经章句。表撰易章句五卷、衷注易九卷,弼兄宏字正宗亦撰易义(原注见释文)。王氏之于易,盖渊源于刘表,而表则受学于王畅,畅为粲之祖父。刘表、王业皆山阳高平人。 ”
7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一〕魏氏春秋曰:“弼论道约美不如晏,自然出拔过之。”
【校文】
注“自然出拔过之” “自”上景宋本及沈本俱有“然”字。
【笺疏】
〔一〕 魏志钟会传注引弼别传曰: “其论道附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 ” 嘉锡案:河上公及王弼老子注,皆以上卷为道经,下卷为德经,盖汉、魏旧本如此。平叔此论亦上篇言道,下篇言德,故为二论。隋志云:“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亡。”旧唐志仍着录。新唐志于道家老子下有何晏讲疏四卷,又道德问二卷。疑道德问即道德论也。其书今亡。 嘉锡又案:列子天瑞篇张湛注引何晏道论曰:“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夫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则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向而出气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以之黑,素以之白,矩以之方,规以之员。员方得形,而此无形,白黑得名,而此无名也。”此其论 之仅存者。严可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