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不动如山,“我想你不常旅行,是否需要一名老兵教你几个轻装上阵的小撇步?”
“如果你能把我杀千刀的哥哥给弄走!我愿意跟你学每一个如何让自己显得如此白痴的小撇步!”歇洛克咆哮,像颗鱼雷般火速冲到窗前,霍地打开窗,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贝格街221B外的车潮大叫,“喂!任何人!谁能把那台奥斯顿.马丁给炸──”
在悬赏闹出人命──约翰可以肯定这条命绝对不是麦考夫.福尔摩斯的──之前,约翰将歇洛克从窗台前揪了回来。
“歇洛克,只是一个晚上。”约翰抓住歇洛克紧绷的肩膀,感觉自己好像在努力扯着一条穷凶恶极的西藏大獒犬的项圈,“一个晚上换一整年的太平,嗯?”
“噢,约翰!亲爱的约翰!”歇洛克看着他,表情丰富的灰眸里充满着无法压抑的悲伤,他转而抓住约翰的双肩,用力摇晃,然后眩晕症发作般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放大的瞳孔往上吊──这是华生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如此灵活灵现地演出孟克著名的《呐喊》,“我要怎么让你的小脑袋明白这与跟我该死的哥哥度过一个晚上或一个星期或一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跟什么有关系?”
“他赢了!”歇洛克像弹簧腿杰克般蹦上床,将四肢伸展至极限的X形,朝着天花板大叫,“哒──啦!麦考夫.福尔摩斯赢了!”
“所以呢?”
“麦考夫.福尔摩斯永远都是赢家!”歇洛克戏剧化地压低了嗓音,开始在床上蹦蹦跳跳,床垫发出唧唧嘎嘎的垂死哀鸣,“麦考夫.福尔摩斯,智力测验的终结者,英国史上最大的阴谋家,一切恶行的总策划人,黑白两道的首脑,一个足以左右人类命运的智囊!”
“我想你哥哥只是一个单纯的情报局局长。”华生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的室友极其投入地进行着他上小学之后就再也没玩过的弹簧床运动,不是他对弹簧床有任何意见,而是这个人已经三十好几了,而且显然不需要再藉由弹簧床长高个几公分,“或是情报局局长的局长。”
“情报局局长?哈!你是说MI6或MI5那班蠢材吗?你怎么能拿蠢材来跟麦考夫比!”歇洛克爆出尖利的大笑,床铺上的牙刷、马鞭、白朗宁──华生眼尖一看到立即在有疯子的脚底板被一个走火轰掉之前将它收起来──在床上有如热锅里的爆米花般欢乐弹跳着,“麦考夫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一般人对他却毫无怀疑,他从未受到任何指责,他的善于处事为人和厌恶自我表现的风度,又是那么令人钦佩!KGB、S·ΜERSH、MOSSAD、红卫兵在他指甲底下不过是被捏得扁扁的蚂蚁!他只要打个呵欠,中东某个石油大国的王储就被一枪崩掉脑袋,后宫三百名嫔妃就得跟着陪葬!他只要在办公桌后面摸摸波斯猫,希腊的经济就泡沫化了,就这么啵地一声,没了!而你竟然说一个将无可匹敌的邪恶触角伸到英伦三岛甚至全世界的每一部分的怪物──凶恶、阴险至极的怪物!超越人类想像力的可怖存在!只是一个情报局局长!这是侮辱!他甚至可以为了你如此降低他的智商,把你告到连去越南种罂粟都还不完!你以为为什么昨天买鸡蛋和牛奶会涨价?你以为你的部落格突如其来的‘网页未能显示’是意外吗?哈!华生!用点你该死的部落格写手想像力!看见麦考夫.福尔摩斯到底是什么东西!”
“歇洛克.福尔摩斯,”约翰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在歇洛克不可思议的脑袋里,麦考夫那穿着三件式西装、胸`前口袋塞大红手帕、手里拎一把防范未然的黑伞的温文儒雅身影已经逐渐被H.P.洛夫克拉夫特笔下挥舞着触手、有着千百只眼睛、黏腻黑暗的庞大身体从海里像核子潜艇般缓缓浮现的克苏鲁邪神所取代。他可以强迫自己相信麦考夫的雨伞拔出来其实是一把武士刀或冲锋枪,但牛奶与鸡蛋的涨价实在太超过了,“S·ΜERSH并不存在,它只是007电影里虚构的苏联谍报单位。还有,你再继续跳下去的话,会让赫德森太太对我们两个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不必要的误会。”歇洛克终于谢天谢地停下在床上的蹦蹦跳跳,他失焦的视线凝视着窗外,约翰怀疑自己在这个房间的功用大概跟床架差不多──支持歇洛克抓狂之下的一切行为,避免房屋结构遭受直接波及而夷为废墟,“你知道你几乎二十四小时处于麦考夫的严密监视底下,如果他开心,我们就会在我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签下了公民条约,有一天你拿出你的驾照你才赫然发现自己变成约翰.H.华生.福尔摩斯!”
“为什么不是你拿出驾照发现自己变成歇洛克.福尔摩斯.华生?”
“你很认真的在想这个问题吗?”歇洛克涣散的瞳孔转向他。约翰相信自己在里面看到了惊骇,“不,你在瘪嘴──把你的驾照拿出来给我看!”
“当然不是!这是你自己提起来的!”约翰吼道,“还有,我知道麦考夫有时候非常──具侵略性,但我相信他所做的都是为你好,包括签署什么他妈的公民条约!你哥哥至少不会在你的网站上面骂脏话,光是这点你就该谢谢妈咪生了个麦考夫给你了!现在,拜托你行行好,别一直愣在床上,赶快收行李下楼去,我要准备去上班了!”
歇洛克没有回话,他站在床上,绷紧下巴,用被亏待的愤怒眼神瞪着约翰。
“噢,犹大。”过了一会儿,他用吟唱般的忧伤嗓音说道,“‘我出卖了无辜的血,我有罪了!’”
“我没有收麦考夫一毛钱,你简直不可理喻。”约翰说,他还要面对一整天的无病呻[yín],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脑回路漏电的室友的胡言乱语,“我不想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约翰摇摇头,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碰,回过头,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将自己仰面摔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就在这时候,约翰的手机响了,
“喂?”
“华生医生,我刚刚听到路况报导,M1车况不是很好,为了准时抵达,可以请你叫歇洛克早点下楼来吗?”
约翰看看时钟,一个半钟头,就算是参加高中毕业舞会,也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她男朋友等这么久,约翰不由得对麦考夫大哥肃然起敬。
“你哥哥要你早点下去,高速公路塞车。”
歇洛克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横在他的脸上,约翰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过了十秒后──约翰等病人克服对针头的恐惧主动伸出手来抽血的底线,约翰发现歇洛克在哭。
圣母玛丽亚圣乔治圣保罗耶稣基督啊是有没有这么夸张?约翰傻在原地,看着他成年的谘询侦探室友在床上安静的啜泣,这简直比看着联航175一头撞进世贸中心来得震撼百倍。约翰完全不敢想像新苏格兰场的警探们看到这幕会作何感想。他首先恢复过来的是医生的本能,到客厅快步巡了一圈,确定这栋屋子里没有任何空的药瓶或注射针筒,不需要他开拮抗剂或叫救护车,这才回到歇洛克的卧房里,在床沿坐下。
“歇洛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赢了。”歇洛克的声音如往常般平稳,只有一点闷闷的鼻音透出他的失常,他没有挪开手臂,因此约翰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总是赢。”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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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头上所有的案子──美国石油大亨的家庭教师谋杀案、道格拉斯.麦伯利的畅销色情小说文稿失窃案、家具行老板娘失踪案,还有可厌的女魔头玛丽.罗素,这个年轻的寡妇架设儿童网站与性变态勾结,拍下几万张猥亵儿童的照片,所有的案子,麦考夫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解决了,他请李士崔警探到戴奥尼斯真俱乐部喝了杯茶,我就没戏唱了。”
约翰没有回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赢了。”歇洛克叹口气,胸膛重重地陷下,“无所不能的麦考夫大哥,神通广大的麦考夫大哥,他解决了我所有的案子,买走了所有到约克郡的火车票,成功把他可怜的弟弟逼到走投无路。”
“所有的火车票?”约翰问,瞪大了眼睛,他是知道麦考夫.福尔摩斯的神通广大,但他不知道一个福尔摩斯竟然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你是说从伦敦到约克郡的所有火车票?”
“没错,所有的火车票。”歇洛克咕哝,“他甚至瘫痪了巴士的信用卡订票系统。”
“哇,这实在太了不起了。”约翰发出由衷的赞叹。他是个忠实的庞德迷(Bondian)没错,但杀人卫星、石油危机、第三次世界大战都离他太遥远了──包下英国的大众运输系统?这才是一个英国情治人员能耐极致的展现!但从来就不懂得欣赏谍报片之美的歇洛克从手臂底下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歇洛克,说真格的,我不认为麦考夫是在向你证明他可以办到这些。”
“那他是在证明什么?”
“他是在向你证明:他可以为了跟你在车上多相处两小时而办到这些,”约翰说,“或是为了你而办到这些。”
歇洛克不讲话,他再次用手臂遮住他的眼睛,约翰觉得这沉默里的情绪实在超过一个冷静自持的英国人所能负荷的程度,但幸好,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两分钟之后,约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而且还不只是约翰的手机,歇洛克的手机、221B的室内电话──约翰敢说包括赫德森太太餐厅柜台的电话──都在同一个时间内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盖伊.福克斯与他的火药党如果行动成功,国会大厦在一六零五年十一月五日的爆炸排场大概与今天早上的贝格街221B不相上下。
“快点!”约翰大叫,将软趴趴的歇洛克从床上扯起来,在这一片喧嚣中将床上所有的衣服胡乱塞进歇洛克的包包里,有种回到当年塔利班部队半夜突击他们的军营的混乱里的既视感。他不知道麦考夫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得承认这招的确让人很具体的感受到在高速公路上塞车的威胁,“歇洛克!拿着你的包包!我上班要迟到了!我以后一定要确认我室友没有一个亲戚在情报单位工作才肯跟他谈房租!”
当歇洛克好不容易整顿他感伤的情绪,一手抓着他轻便的行李,腋下夹着大衣冲出卧房,他看见同样赶时间的约翰正一手穿外套,一手企图染指他放在书桌上的隔夜司康饼。
“不准动!(Freeze!)”他厉声吼道,在约翰惊愕地转头看着他之际,抢走约翰手中的司康饼,塞进嘴里,然后将约翰还来不及拿的那个塞进长裤口袋里,“呃是呕呃!”他嘴巴鼓得像饿昏头的花栗鼠,然而给约翰的那一瞪却凶狠的像美洲狮,然后一阵霹哩啪啦扫过门外的十七个阶梯,冲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