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涤出几道痕,看上去很悲凉。
周围的国家都愣住了,阿尔甚至停止了咀嚼汉堡。
伊万看不顺眼,伸出水管想把本田菊推开。可是本田菊抓着王耀的衣襟,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说:
“……nini,鞋子合脚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整理不出别的句子,只捂着嘴极力压抑着痛苦的哭声。
王耀本欲推开他的手僵住了。
风吹起他的头发,还是有些长,一拂乱就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Nini,鞋子合脚了。
那些宝卷香帘,青青子衿的旧梦。
“本田菊,我不需要你赔款,你走吧。”过了好久他轻声对他说。
“好好告诉你的家人,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伊万嗤之以鼻。
王耀也想抽自己一耳光。可以染红渤海的血,居然换来自己一句轻描淡写的宽恕吗?……应该让他赔!让他赔得几百年之后还抬不起头来,让他破破烂烂的躯体没钱医治,让他……
让他曾经的弟弟。
王耀推开本田菊,拉着伊万走开,任由他无力地跪坐在他身后。
鞋子合脚了,我却没什么可以给你。
先投降的费里西安诺被亚瑟解押出来,路德一把挣开伊万家人的钳制冲上去紧紧抱住他,一失往日冷静,哭得像个孩子,费里西安诺愣了一下,眼睛也红了,随后他用力回抱着路德,一点也不剩软弱:“不要哭,路德,不要哭啊……”
王耀忽然觉得他们这样真好。
战后,王耀感冒了好一阵子,伊万不厌其烦地照顾着他。王耀盖着厚厚的毛毡笑了笑,很虚弱。
内伤是最让人头疼的事。
“耀,你还记恨本田菊吗?”有一天伊万坐在王耀病床前笨拙地削着苹果,然后状似随口一问。
王耀觉得背上的伤隐隐作痛。
“……我说过,除非他死在我面前。”
伊万又多削了一大块果肉下来:“可是你那天,表现得一点都不恨他。……耀,你是很会说谎,还是很会伪装?”
王耀无所谓地笑了笑:“两者都有阿鲁。”
伊万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用那双紫色的眸子望着王耀清瘦的脸,问:“那你还恨不恨我?”
“……你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阿鲁。”
“你到底恨不恨我?”北极熊不依不饶。
王耀接过伊万手里的苹果,自顾自削了起来:“你不给我削我就自己削。”
“你到底恨不恨我?”
“……”王耀三下两下削好剩下的一段果皮,又把有些烂熟的地方挑掉,大大咬了一口。
伊万把手撑在他床沿继续锲而不舍:“你到底恨不恨我?”
“不恨。”
“……”
王耀嚼着苹果笑了:“你信吗?……所以说你也不信吧,那还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我信。”伊万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熊爪一拍,“我信你一次。”
王耀眯起狭长的眼睛,把咬了几口的苹果塞到伊万嘴里:“你家的苹果就是好吃阿鲁。”
王耀病好之后,新上司同意让王耀跟着伊万去摸索那条没有先哲走过的路,伊万对此十分满意,他说:“你家上司很有胆识。”
王耀笑了笑:“他是个冒险家。”
伊万说要为他举办一场受勋仪式。
“向世界宣布你是我的小布尔什维克。”他对王耀说,胸口的徽章在阳光下发出不真切的光芒。
“世界迟早会知道阿鲁。”王耀从医生那里接过离院手续单,“我才不要什么仪式,你钱多可以拿出来给我用阿鲁。”
伊万的钱不多。
不过受勋仪式还是开了。地点在伊万家的向日葵花园,北极熊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一堆鞭炮烟花,扔在地上都快成了危险爆炸区。
“你这是干什么?”
伊万饶有兴致地用水管戳着一方礼炮,回答:“我听说你家有了开心的事要放火花的。”
“那叫烟花。”耀有些好笑地矫正他蹩脚的中文。
娜塔莉亚抱来一大堆食材和酒,王耀望着那些鲜嫩的白菜叶忽然想起自己真的好久没有安安稳稳吃一顿饭了。
年三十那天他在打扫房子,忙碌了很久连菜都来不及准备,到了晚上他匆匆去上司新垦的田垄挖了一个白萝卜,扔进锅里煮成了汤,拌着中午剩的冷饭胡乱吃掉。窗外爆竹声响,夹杂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嬉闹而过,王耀用筷子狠狠扒着米饭,热汤蒸腾出氤氲的暖气迷糊住他的眼睛,萝卜太烫嚼在嘴里难受不已,他用力揉了揉红红的眼眶。
“你怎么没放盐呢?你这个傻瓜阿鲁。”
咕嘟咕嘟喝干了滚烫的汤,一路烧得胃疼,和白酒一样。
在欢闹中,寂寞是能把人冻伤的,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湾湾,香君,勇洙,小菊闹闹嚷嚷地在碧瓦飞檐的宫殿跑过,成群的宫人托着金杯玉盏,珍馐佳肴穿堂入室。高汤熏炙,果品甜点,一叠一叠盛在高脚掐丝珐琅碗中,摆了长长一桌筵席。
勇洙心急,爬上椅子偷偷抓了一把杏仁塞进衣兜里,心满意足地嚷着:“俺是春节的起源!啊哈哈哈!”
遭来湾湾一通爆栗。
那时候的王耀还穿着繁复冗杂的华服,坐在九龙缠阳椅上,他端着一只白釉瓷碗,舀出一丸汤圆贴在唇边轻轻吹凉,然后递到小菊口中。
“好吃吗?”
孩子眯着黑褐色的瞳,毫不吝啬地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好吃极了。”
灯火摇曳。
王耀眨了眨有些潮湿的眼睛,侧过脸问伊万:“你想吃汤圆吗?”后者眼巴巴地点了点脑袋,王耀笑了,撸起袖子搬了一大袋面粉跟着娜塔莉亚走进厨房。
“这是什么,泥巴吗?”
“不,娜塔莉亚同志,这是芝麻糊。”
“需要我放盐吗?”
“不,放糖就行了。”
“放几勺?”
王耀有些头痛地看了一眼娜塔莉亚,甩了甩沾着白面粉的双手,苦笑:“娜塔莉亚同志,那是味精。”
年轻的姑娘没什么事可做,耸耸肩出去了。
然后门又一开一合,进来了那只北极熊。
“这是什么,泥巴吗?”
“不,伊万同志,这是芝麻糊。”
“需要我放盐吗?”
王耀往面粉里掺了点水,继续揉匀:“不,但你可以过来帮我把袖子往上卷一卷,快要滑下来了阿鲁。”
伊万走过去,看到王耀满手都是白色的面粉,鼻尖上也沾了一点,自己却浑然不觉,伊万忍不住想笑,却在被王耀瞪了一眼之后乖乖地伸出熊爪,把王耀的袖管往上卷了几圈。
“你家的做菜方式真复杂。”伊万说。
王耀哼了一声,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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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为他新做的衣服袖子很松,伊万翻了几折,露出了胳膊肘,皮肤上几道旧伤赫然在目,伊万用指腹轻轻摁了摁,问:“什么时候伤的?”
“戒毒瘾的时候。”
“还疼吗?”
王耀恶狠狠地揉着一个面团,说:“要不换成你试试?”
伊万不说话了,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王耀咬着嘴唇继续搅和着白面,好像白面欠了他什么似的。伊万把下巴抵在他肩头,生了茧的手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沿着伤疤抚过,王耀感到他柔软的白金色头发垂了几缕到领口中,有些痒。
“重死了阿鲁。”
他挪动一下`身子想要挣脱伊万的怀抱,可是伊万却用双手环拢他的腰,贴着军服的皮带,用力地,狠狠地收拢。他抱得那么紧,就像是一个霸道的孩子护着最心爱的玩具,这种感觉让王耀很不舒服。过了很久伊万在他耳边轻声问:
“耀,我们多久没做了?”
王耀和进沙馅将一个揉好的汤团扔进大海碗里,口气有些僵硬:“从上次你跟着柯克兰他们发神经起就再也没有做过,伊万同志。”
伊万哦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更紧,王耀任由他抱着,直到把面都和好,揉成了满满一大碗汤圆,才向后踢了伊万一脚:“去,烧热水,等水沸了之后把它们都倒进去。”伊万悻悻松手,端着碗走到灶边,一路上还用王耀听不太懂的复杂水管语咕哝着什么。王耀懒得和他扯,自顾自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臂腕,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
细软柔和的水从十指间漏过。
“我去看看托里斯把菜择好没有,伊万同志,不要偷懒。”
雪地上浮缀点点灯烛。历史温柔地说,这是1950年的二月。
鞭炮点了起来,噼啪炸裂连续不断,脆硬短促的爆鸣拥簇成绵长的嚣闹,王耀看着火花明明灭灭在寒冷的雪域盛开又消殇,一双黑褐的眸子被衬得亮暗不定,晦朔难懂。
托里斯从烤箱里端出一盘樒汁牛排摆在已经快放不下的长桌上,转身又忙着接过娜塔莉亚抵来的长枝连盏蜡烛,爱德华帮着把椅子摆好,一不小心撞倒了莱维斯。王耀望着他们闹闹腾腾匆匆碌碌的样子,忍不住垂下眼帘淡淡微笑。
就好像湾湾他们回来了,大家又过了一次年阿鲁。
笑容有悄无声息的苦涩。
那天的伊万很绅士,简直都快成了柯克兰翻版。他向王耀走来,冰雪在靴下吱呀作响,爆竹散落硝红千片落在他身后,围巾高高飞扬,胸`前别着的布尔什维勋章眩目而扎眼。
“王耀同志。”年轻强大的北方战士带着明朗自信的笑容停在王耀面前,伸出手微微欠身,睫羽如同扇子一般打落,在鼻翼投下暧昧不清的影,“从今以后我们将并肩而行。”
他低头,亲吻王耀的手背,柔软的金发垂在额前,看上去无比温和。
王耀笑了,脸被寒冷的风冻得通红,伊万直起身子为他别上勋章的时候,他在伊万耳边轻声说:“你刚才那套动作真像傻乎乎的贵族,布拉金斯基同志。”
伊万绷着脸佯作正经:“是傻乎乎的工人,王耀同志。”
眩目的五星被端端正正别在王耀胸口,伊万退后几步看看,很是满意,伸开双臂把东方少年用力抱进怀里,力气大得仿佛要吸纳,揉碎他一样。
“你说我们今天像不像结婚?”伊万很兀突地问,白金的头发贴着王耀的颈,王耀呛了一下:“是结盟,布拉金斯基同志。”
王耀十分后悔和眼前这只貌似纯良的北极熊关在卧室里接了一个吻,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他还在楼下帮着托里斯收拾碗筷,下一秒就被伊万以革命者要早点睡觉保持良好体力的破借口拐回了卧房。娘的还是反锁了门的卧房。
琐碎的吻从肩膀慢慢向上延伸,伊万从背后揽着他的腰,很贴近很暧昧的姿势,王耀侧过脸,黑色的发从头绳中松出几缕垂下来,伊万噬咬着他的颈,他的颔,最后贴上他的唇。
凛冽的伏特加香味。
王耀的顺从让伊万愈发无所顾忌,双手移到腰前开始解王耀的皮带。金属碰撞出脆硬的声响,惹得两人都有些烦躁。王耀将手覆在伊万的手背,明明是想要掰开他的熊爪,却被误会成了邀约和引导。
或者说是伊万故意误会。
王耀叹了口气,吻了吻伊万的下唇,轻声说:“布拉金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