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仍旧不会原谅你阿鲁。”
伊万笑了笑,状似诚恳:“会的。”
月光下,他外套上别着的布尔什维克勋章有些扎眼。
王耀终于乖乖听话去洗了澡准备睡觉,躺倒床上时他全身都酸痛不已,伊万饶有兴致地看他皱着眉翻来覆去调整姿势,最后良心发现熊爪一搭,咧出一个欠揍的笑脸:“哪疼?我给你揉揉。”
“哪,哪都不疼。”王耀有些不爽,眼前那家伙也打了一天的仗,却丝毫没事,而且那家伙个子窜的很快,记得上次见他自己还是平视他的,现在得改作仰视了。
伊万却没发现他的心事,只用力一拉他的手臂,王耀立刻叫出声来,伊万得逞般笑了笑:“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耀。”
“腿。”想了一会儿,王耀说,“还有脚,这两个地方最疼了。”
“唔,腿疼很正常,至于脚……”伊万侧过身看了看床边放着的靴子,询问,“你这双鞋子穿的习惯吗?”
“不习惯,太顶脚了阿鲁。”
“那为什么不换?”
王耀有些生气地对又侧过身望着他的北极熊抱怨:“是谁把我家搬空的啊,你还好意思问阿鲁。”
伊万揉揉鼻子,状似无害地笑道:“又不止是我。”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伊万开口说:“……我那时候真的气疯了,我想他们都这样,我也不可能傻愣着,你知道的,我很自私。”
“……你最自私了阿鲁。”
伊万不置否,但他揉着王耀膝盖的手却故意加重了力度。
一声惨叫划破夜幕。
第二天早上,伊万把自己备的一双军靴给了王耀。
“试试看。”
鞋带迂回几折,用力扎紧,王耀走了几步,又试着跳了跳,然后抬起头,对站在一边笑眯眯看着的北极熊说:“好像有点大阿鲁。”
“总比挤脚要好。”伊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满意。
王耀穿着这双鞋上了战场。
“你和我一起走吗?”王耀仰起脸问站在身边的伊万,后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家几乎是一片废墟,你不回去好吗?”王耀说。
伊万拽着酒瓶子,咕嘟咕嘟喝完里面残留的最后一点淡褐色液体,把空瓶一扔,很痛快地说:“暂时不回去,反正我那边局势基本已经稳了。”他瞥过眼见王耀还想劝解,干脆一把揽过那东方少年,手上的力道很大,似乎不容王耀多言。
“你最好还是留心一点,这地方已经是非安全区了,王耀同志。”
王耀笑了:“不要用你家那个奇怪的称呼叫我。”
“奇怪吗?”
“奇怪极了阿鲁。”
伊万揉了揉头发,说:“我一开始也不习惯的,但是后来被家人的热情感动了。我觉得那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耀,那就像是镜子,我从里面照见了扭曲和真相,布尔什维克让我把未来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王耀不说话了,低着头用脚踢路上的石子。
“耀,你想和我一起走吗?”伊万问他,很突兀,但他说的很平静,甚至是轻描淡写的。
“……”
王耀还没来得及回答,伊万的脸色就忽然变了,他一个侧身把王耀压倒在泥尘蒙蒙的地上,接着王耀听到一声轰鸣炮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统统被掀起的气浪浊到,不停地有坚硬的碎屑砸过来。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伊万胸口的衣料,手指不慎被布尔什维勋章的棱角扎破,血流了出来,可是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小伤。
伊万围巾上浓郁的酒香萦在鼻腔,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伴着由远而近的咒骂,王耀一凛,那是本田菊家的语言。
伊万显然也听到了,他迅速用手一撑地,站了起来,举起了步枪。
几个菊家的士兵出现在清晨的薄雾里,轮廓渐渐清晰,王耀看见伊万眉头一皱,接着手指抠动扳机。
砰。
血糊满了天际。
弹片不停地崩出来,到处是密集的枪响和怒吼,他听不懂的语言传述着准确无误的愤怒一哄而上,裹满了空气然后挤进耳膜。菊家的士兵大约有十来个,估计是探情的前锋,眼睛都瞪得血红和鬼火一般,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枪口振颤崩出的都是招魂的幡。
然而伊万也不是什么善类,躲闪之间不忘回击,手段狠毒,毫不留情。
一个菊家士兵被伊万反手刺来的枪柄备刀扎中了眼睛,伊万将他的瞳眼血糊湖地直接就这么扯出来,又用枪口对准另一个人的胸口,摁下扳机。
可是不管伊万再怎么尽力,十个人他依旧应付不过来。更何况敌方随时可能有援兵赶到。
“还愣着干什么!!当靶子吗??快开枪!!”伊万在呛人的硝烟中回过头来对王耀大声喊道。
“我……打不准啊!”王耀虽然这么说着,但他明白自己心里其实想的不是这个。
他还是觉得太恶心,血污浓浓喷涌的感觉。
尤其是他看见伊万将刚才刺下的眼睛甩在地上,然后被你一脚我一脚踩得稀烂。他听见菊家士兵痛苦的哀号,抬起头便看到几个半死不活的士兵在沙土上痛苦地翻滚挣扎,生了茧的手痉挛地扒着泥尘,把沙子都染得血糊糊的。
原来不论是谁,到死的时候嘴脸都是一样的吗?
这让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子民,也是这么痛苦地死去,甚至是无辜的百姓都不能幸免。
活埋。刺刀。扫射。
他听到他们死前在骄傲而绝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眼前那些人干的。
他想到这里,终于拿起了枪,可是手仍旧是抖的。
“我打不准!”这次是真心话。
“你打的准!你是王耀!我认同的!”伊万大声喊,又打穿一个菊家士兵的膝盖。
血溅了出来。
王耀咬咬牙:“布拉金斯基同志,等战争结束了,教我你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吧!”
枪声四响。大风撕裂心肺地狠狠刮过。
王耀没听清伊万到底答应没有。
那天他们并肩作战,歼敌无数。他们踩着死尸的头盖骨和黏腻的血,在空旷的天穹下走的无比坚决。尸骨祭奠着他们曾经受过的疮痍,可是伊万晚上回到宿地,仍旧阴恻地说:“他们死得远远不够。”
王耀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和血污,顺手把另一块毛巾丢给了伊万:“把伤口去洗一洗,涂点药,我今天看到你受伤了阿鲁。”
“……耀。”
“嗯?”
伊万摸着步枪,那上面还沾着血,凝固了,成了褐色的茧状物。他问:“你今天是不是下不了手。”
“……没什么下不了手的。”王耀坐到他身边,松开了鞋带,回答道,“他们杀了我家这么多人,我又不是佛,总会有恨的。”
“可是你今天看起来很难下手的样子。”
王耀把酸痛的背脊靠在拍松的枕头上,说:“我下手了,伊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在你还对我没什么了解的时候,我家的残忍是你不能想象的。……即使养尊处优久了,一时间无法适应,我的本性也还在阿鲁。”
伊万凑近脸盯着他,笑道:“我根本看不出来。”
王耀哼了一声。不屑的态度。
他活了五千年,看得多了,怕的自然也就多了。
被背叛了,就学会处心积虑。
摔得痛了,就学会步步为营。
他深知存活就是不断地判处无辜的人死刑,每天吞咽进去的饭菜都是生命的尸骸,在身体里悲怆而痛苦地消化掉。他的上司在他的眼皮低下骨肉相残,子弑父,臣弑君,手足反目,兄弟成仇。千秋万代由血泪离合铸成。
他看得心惊肉跳,到最后麻木了,也学会了。不过是……戴着假面而已。
这是强大的伊万看不到的。
但是王耀低估了自己的善良。吴侬软语大漠孤烟揉成的血淌在心里,那才是他的本性。他过强的仇恨和自我保护欲让他难辨这点。
所以还是伊万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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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不知道我是hero!”阿尔踩着本田菊的脑袋生气地对他说。
二战结束了。
负者惨痛。本田菊任由阿尔踩着他的头,黑色的发垂在微微睁着的眼前,生不如死的屈辱感。王耀望着他稍稍露出的黑褐色瞳眸,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吹着秋风红枫如雪的小岛,也有一个孩子眯着这样一双眼睛,躺在石阶上,手架着他的腿,声音清清亮亮。
“nini,你以后能多来陪陪我吗?”
风裹起大片斑驳的阳光碎裂在肆意翻飞的红枫间,湿凉的青石板小路像是涂了鱼子酱的长条面包。
“能。”他把手覆进菊的黑发里轻轻地梳,“当然能……”
王耀闭上眼睛。海风狠狠划过眼角,撕扯得生疼。
“怎么了?”伊万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哪里的伤口又疼了?”
王耀摇摇头,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伊万难得善解人意,不去追问,只伸出手契入他的掌心,用力捏了捏。
“去向王耀道歉!”阿尔踢了本田菊一脚,自己啃着汉堡走到亚瑟身边。王耀愣了一下,但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望着本田菊抹了抹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个血印。
“他要来和你说对不起了。”伊万在他耳边轻声道,“耀,你会原谅他吗?”
王耀也轻声回答:“除非他死在我面前。”
或许是有些违心的,感情复杂了,他自己都读不懂。
本田菊撑着千疮百孔的身子慢慢走到王耀跟前,短短的一段路他却像走了几度花开花落,开了血腥的亡魂,落了长崎的深秋。这条路全是怨恨,魍魉捉住他的脚踝,他步履维艰。
那些美好和罪恶一步一步凋敝。
他和他的距离太远,穷尽一生也追不上了。一路荒芜。
空了。
王耀面无表情的看着本田菊,就好像当初在凡尔赛宫签合约时,本田菊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王耀真的觉得胸口很闷,他抿着嘴唇不带表情是怕泄露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心事。
王耀忽然有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当初的本田菊,是不是也和现在的他一样。
冷淡的神色下是拥挤不堪的心情。
伊万又紧了紧他的手,好像要为他见证什么一般。
本田菊怔怔看了他很久,忽然轻声说了一句:“nini……对不起……”
王耀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些莫名的心痛,但更多的是难以抒发的恨意。他的子民凄惨悲凉地死去千万,难道就化作轻轻一句抱歉一了百了?可是,除了这样,他还能问他要什么?
王耀睁开眼看着菊破破烂烂的军服,……他还给得起他什么?
……他什么都给不起。
背上的伤在愈合时是最痛的。又痛又痒,而且不能碰,一碰就流血。
本田菊忽然站立不稳,晃了几下,像破布娃娃一般栽进面前的王耀怀里。失血过多的嘴唇惨白惨白,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不知是屈辱还是悔恨。一张清秀的脸上布满了血污,又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