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愚蠢的家人…我情愿赴死。”
为了理想。
赌上布拉金斯基的生命与尊严。
推开门。
狂风卷着暴雪涌进室内,他扛着枪,大步走进那片苍茫的死白色中。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他孤独的身影。
地上两行脚印,弯弯曲曲,深深浅浅,时有偏歪,却永不回转。
举枪。向着遥远的光芒。
向着远方。
1991年。严冬。
莫斯科刚从一场巨大的哄乱中平复下来。
街上零零碎碎有几个士兵走过,个个身上染血。
忽然有一个年轻的黑发少年从机场出口踉跄奔出,眼角带着疲惫的青韵。
“伊万!!!!伊万!!!!!”
那少年拼命奔跑在莽莽雪地里,竭尽全力地呼喊:“伊万布拉金斯基!!!”
政(度)变。
他昨晚得知的消息。觉也不睡,连夜赶到这里——
伊万本来是要去找阿尔的,结果在路上就被家人指责痛打,至今下落不明。
曾经飘扬着红旗的金属杆子如今空空荡荡,诺大的街上布着零乱的车痕脚印血渍污水。
“伊万……伊万!!”
灰沉沉的天空不停地飘下鹅毛大雪。
王耀找了好久,一条一条街道,巷陌。
可是没有他,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哪怕是一具尸体。
什么都没有。
“布拉金斯基……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已经跑到远郊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白色的雾霭从口中呼出,迷惘了视野。
他忽然很害怕。
他怕那家伙就这么消失了,给了他温暖鼓励,教会他抓枪用炸药,和他并肩作战的那个伊万就这么消失了,世界这么大,他如果存心要把自己埋起来,别人怎么去找?到哪里去找?
“……伊万……”
掩住脸,他跪在莽莽雪地中,喃喃着:“出来啊……伊万……”
胡乱抹了抹红红的眼角,他暗骂自己软弱,再次从雪地中站起,他对自己说:“没事的,只要这个国家还在,那家伙就不会死。”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鼓起力气,继续走在大雪中。
莫斯科郊外的矮松林旁,有一抹金色的影子。
平平躺在地上。
心情忽然像煮沸的水一般忐忑起来,王耀冲上去——
是他。
是他安静地睡在雪中。双手紧紧交叠在胸`前,似乎是在死命护着什么。他睫毛上都是冰珠雪点。眼睛没有合上,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际。那些铅灰顺着鹅毛大雪笔直滴到他紫色的瞳孔中,把他的目光都染得黯淡。他的脸上头发上都是血,没擦干净,时间久了,结成了暗褐色的血疖,凄惨得令人目不忍视。
“……伊……伊万……”他几乎是喉中挤出了他的名字,跪坐在他身边,手颤唞着抚上他柔软的金发,一下一下,毫无意义地拨去他身上的雪。
那东欧男人不说话,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眼神还是那么空洞。
王耀拼命忍住眼泪,对他说:“站起来……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不要躺在这里了……”
“……回去……”他惨白的嘴唇轻轻开合,目光依然直直地落在灰暗的天空中,“……我还能回哪里……”
“几千年几百年……从来没有人真心对待过我……”
王耀摇着头,紧咬下唇,眼泪终于忍不出流下来,掉在他冰冷如同死尸的脸上,他似乎是被这种温暖刺痛刺醒,睫毛轻轻颤了颤,可声音依旧冷得像冰:“……我努力了这么久,可是却被他们这样折磨……”
浑重的云粘粘稠稠流过天际。
他接着说:“我累了,王耀。……你走吧,让我和基尔伯德那样消失掉……多好……”
王耀不走,依旧狠狠地,流着泪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伊万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不必要对我这么好,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我知道……娜塔,爱德华,基尔伯德,托里斯……我从来没能给过你们什么……我只是不断地说会带你们找到希望,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对…都是空话…”
“王耀……”
他对他说:“……我曾经是那么无所畏惧,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经是那么无所畏惧……你知道的……”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岔了孔的风笛,王耀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混沌的年代,顶着熊毛帽子的男孩子对着马车上的他大声报出姓名,一双大大水水的紫色眼睛那么纯真勇敢。他流着泪不住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伊万继续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累了,既然什么都做不好,我还在追逐些什么呢?”
“不,伊万……”王耀拂去他额发上的雪,一字一顿,“不,伊万,你的功绩不可磨灭……”
“我的功绩。”他仿佛听到了一句笑话,心灰意冷地苦笑起来。
“你知道吗伊万……”王耀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说:
“其实那双旧鞋,一直很合脚。”
伊万怔怔听着,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然后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在血污斑斑的脸上划下一道一道歪歪扭扭难看的印子,他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喉咙像是有什么堵住一样,呜呜咽咽破碎不堪。
他狠狠抱住王耀,很依赖很用力很绝望地抱住王耀,嘶哑不堪地痛哭。
“我真的没有想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王耀跪在大雪中任由他抱着。伊万的手松开了,王耀看到了那个先前他一直死死攥在胸口护着的东西——
那是一面,染着血污和脚印的镰刀国旗……
他被家人围堵践踏辱骂唾弃的时候,死死护住的苏维埃国旗。
伊万在王耀的陪同下回了克里姆林。
新上司坐在客厅里正等着他,那是个目光很犀利的男人,一丝不苟的着装,嘴角不带半点笑意。
“等你好久。”见到伊万回来,他淡然开口。
伊万握紧了手中的红旗,不多言。
作为一个国家,连带着理想与尊严赴死的权力都没有。
他骄傲的红色落尽了,他却必须活着。
1991年12月25日,他被迫站在红场上宣布国名由“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度)会(度)主(度)义共(度)和国”更名为“俄/罗斯/邦联邦”。那天王耀也站在人群中静静观望着他。
七十九年的荣光。
七十九年的奋斗。
七十九年的红旗招展。
世界上第一个苏维埃的骑士完成了他的征途,一切梦想都结束了。
伊万看着三色旗缓缓升上那片天空,人们依旧在欢笑,和七十九年前一模一样,可是他却面无表情。指甲不动声色,深深陷入掌心。
升完旗伊万就走了。
王耀在郊外的河边找到他。他的手里握着那面染着血污的国旗。
他正指着不同的方向大声说:
“这里,我曾将红旗插上路德家的国会大厦。”
“这里,我的家人卓玛曾经抛洒过热血,她说过……你们杀得了我,可是你们能绞死所有苏/联人吗?”
“这里……”
他缓缓转过身来,正对上王耀黑色的眸子。
手臂缓缓垂下,伊万低着头不说话。
王耀一步一步走向他,认真地指着地面说:“这里,曾经诞生过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苏维埃共和国。人们会永远记住他的勇敢,骄傲和不屈。”
伊万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脸,微微笑了,他说:“王耀,把手伸出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在呼啸的寒风中抖开那面辉煌了七十九年的红旗,交叠几折,在王耀伸出来的手臂上紧紧缠缚。缠绕第一圈——
他说:“锤子象征工人阶级;镰刀象征农民阶级,两者组合,是工农联盟的标志,也是共(度)产党的标志。”
缠绕第二圈——
他说:“五角星既象征工、农每一只手的五指,也代表“全世界无产者联(度)合起来”的口号。“
缠绕第三圈——
他说:“红色是革命的颜色,黄色则是革命光芒的颜色。”
王耀的眼角红了,伊万在他的手臂上缠绕出最后一个结。大声说:“王耀同志,你还记得在上司葬礼上我说过的话吗?”
——“那面红旗是最高贵的勋章,谁带着它,就是带着苏维埃的坚强,骄傲和不屈,它是工人的血染红的,那里面藏着我的灵魂,只有我认可的布尔什维战士才能拥有它。”
“王耀同志。”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庄严宣布:“你是我认可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手臂上缠着的是他永生难忘的七十九年。
七十九年的坚强骄傲和不屈。
七十九年的鲜血抛洒。
七十九年的苏维埃灵魂。
做完这些,他转过身,大步向红场方向走去,脚步忽然轻松起来。——他的身上少了什么他不愿意少的东西,他把他交给了他的小布尔什维克,这是最好的选择。他相信他。
王耀注视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想要低下头却终究坚定了目光不再飘离,他逃避了太久,刻意忽视了太多繁华落尽,生离死别。湾湾被菊带走,港赤着足跟亚瑟离开,他都逃避着,那百年清寂都悲哀地化作睫羽一瞬低垂。
他的孤闲自守,安于角隅害得他骨血分离,遍体鳞伤,他无法再用伤痕累累的后背面对这个魍魉恣行的世界,既然如此——
他便狠下心,看着伊万怎样在他面前荣光一时,众叛亲离,然后孤独离去。
不再回避,不再移开视线。
咬紧牙,绑着手臂上的镰刀旗,在北方最强战士无奈转身的须臾,去顿悟布尔什维的悲壮。
那是布拉金斯基同志最后的,最骄傲的,最落寞的背影。
他再也不能辜负的背影。
伊万,你走了,但我依然能听见你孤独清晰的脚步声,在陌生的三色旗后面,寂寞地回响。
他明白,现在他的面前再也没有那白金头发灼得他骨鲠在咽,却又像明灯一样不容忽视了。
曾经分道扬镳,但至少伊万还和他一起在这片森林迷途中摸索,若是有心若是无意地留下指向标,然而从这一刻起,王耀的征途将再也没有借鉴。
接下来,要提起那颗燃烧的心脏带领人们继续寻梦的人是他。
误会,谮言,恶语,击中的将是他。
“伊万同志,其实那双鞋子一点也不大,如果让我再沿着历史的荒阡走一次,我依然会选择穿着它前行,因为,我正是穿着它找到自己的道路,那是我生命记忆中,最合脚的一双鞋子。”
他轻声对着他的背影说。
大雪依然在下着,广场上新生的三色旗为那些红色的故事打上了封条。
王耀穿着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
他在那片白色中看见了自己的使命,掩藏在硝烟劫灰后,他的历史仍旧没有写完,再过六年港君就要回归华夏沃土,他的耻辱正在渐渐演化为新的动力,遥远大陆的五星红旗正像迎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