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鞋合脚时》作者:昔年烟沙_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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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嘶声哭喊尖叫声,他浑然不闻,枪口冒着淡蓝色的烟——弑亲者。
说的就是他吧。

无所谓。
上司和时间在他骨子上刻下的残酷和纯真,统统抹不掉。
既然是想背叛的家人,那么……
死了也使无所谓的。

可是这一刻,每个人都在为他的消失而高歌欢呼,这算是报应吗?
无所谓……还是无所谓,孤独失落什么的,根本不算报应。
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很快乐的,所以无所谓。

基尔伯德闭上眼睛,把喧嚣关在了眼皮外。

天光透过他的躯体,好像要把他融化掉了。



路德维希发了疯一般在人群中挤着,想要靠近他的兄长,可是人影攒动,他被撞得几乎摔倒在地,等稳住身子,再向原来那个位置望去时,一切都消失了。
他再也找不到那一头耀眼嚣张的银发,他再也见不到那人红色的眸子眯起,嘴角很随意地叼上一丝讪笑,堪然开口:
“本大爷今天也像小鸟一样快乐。”


基尔伯德站过的位置上只留下那枚被踩得脏兮兮的十字架,路德奋力拨开人群,跪下,颤唞着拾起它,将它紧紧捂在胸口。他想,结束了,他的哥哥,基尔伯德,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在玩一场捉迷藏游戏,基尔伯德找了一个路德维希怎么也发现不了的地方躲了起来,一个人看着弟弟惊慌失措然后偷偷嘲笑。

不过,或许最后,谁都要回归那个地方的吧。
“……这个游戏真是无聊透了,哥哥。”路德轻声说着,昂起了头。
东德的国旗落了下去,天空上只有一面德意志国旗寂寞地飞扬。
——不会哭给你看的,哥哥。
我也好,罗德利赫也好……
都不会哭给你看的。


而罗德利赫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弹钢琴。
“……那个笨蛋先生死了?”
“是的。”

“……”高贵的男人面无表情,像往常一样继续将琴练习到晚上,关了灯,洗漱睡觉。
只不过伊丽莎白说,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刺耳的琴声,就好像刀片刮在玻璃上一样,难听极了。



血滴在雪地。
伊万被家人手忙脚乱地从红场送回克里姆林,娜塔不停地斥骂传讯人:
“这种事情瞒着他不行吗?!你没有长脑子是不是?!”
那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滚开我不想见到你的蠢脸,如果哥哥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伊万痛苦地咳嗽几声,费力地说:“娜塔……别吵了……”
姑娘不满地撇了撇嘴,却终究是闭上了嘴。

伊万向传讯人摆了摆手,问:“……他……走的时候留下什么话没有?”
“有……”
“他说什么?”
“他说……”那人局促地偷偷看了娜塔一眼,然后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地开口:
“基尔伯德同志说,他说……布尔什维克,万岁……”

伊万的眼神一下子凝冻了,他怔怔望着东德所在的方向,很久很久。
忽然,他将手重重砸在墙面,声嘶力竭地呼唤起了他的名字:
“基尔伯德……”


“……基尔伯德!!!!”




最顺从的战友已经离去。
最忠实的战友已经赴死。
剩下的人都陷入了恐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银发战士的亡故,对布尔什维阵营的每个人都是一种打击。但是伊万陷在深深的悲痛中,他不像阿尔,懂得适时克制情绪,收买人心,他根本不想去做这些,他甚至还对照顾他的娜塔,爱德华等人不断诘难责骂:
“我不要你们啰嗦,你们根本没有他的勇气和忠诚!!!”
人心涣散,危楼开始崩塌了。

昔日举杯许诺要荣誉与共的战士,一个一个,都用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爱德华甚至直言:“既然布拉金斯基同志认为我们不能锦上添花,我们不如落井下石。”
伊万暴怒,骨子里的大沙俄尊傲被尽数点燃,他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詈骂那些背着他窃窃私语的人们,紫色的瞳水翻沸,满是愤慨:
“我努力了七十年!七十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过我的感受,你们都是一帮亦步亦趋的废物,我磨破了手掌磨损了脚底甚至磨灭了棱角,可是我换回来了什么?……我还能为你们这帮蠢货争取一些什么??!!”

爱德华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似乎在讥讽伊万的这番言论。
“……我为了那个红色的梦想,付出了所有能够付出的东西……”他痛苦地揪着白金的头发,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如今我什么都不剩了,是不是?……你们就像是蛆虫,吸净了养分,就想换一个宿主了是不是?”

苏维埃——
辉煌剥落退净朱漆后,梦想者会知道这其实是个孤独的名字,只有真正背负过它光环的人,才会明白那蚀骨浊心挥之不去如鲠在咽的疼痛感。



伊万将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掩住口重重咳嗽,他看着爱德华摘下见证着荣耀与忠诚的布尔什维克勋章,不屑地扔在他面前的资料上,甩门而去。伊万缓着气冷冷笑了,一把抓起尚且温热的勋章远远丢出窗外,丢到无边无际的大雪里——

滚吧,爱德华。
滚吧,托里斯。
都滚。
全部滚。
……
滚!!!!!

伊万气得目眩,指尖冰凉,整个人都在颤唞。然后他觉得肺腑撕疼,他站立不稳地扶住窗棱,指节苍白,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一声支离破碎,他晕乎乎地从窗口看着爱德华走出宫门,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大风从敞开的窗口涌进,裹着冰冷的雪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高高抛起,伊万在一片苍白的雪色和剧烈的狂风翻飞中痛苦地咳着,点点血迹喷溅在窗台,寒风撕切着他的脸,像要把他的皮肤都扒下来,他扶着窗棱,悲怆而绝望地向那片盛大的死白断断续续呼喊——

Владимир Ильич Ленин!

Сталин!

……Большевик……
……Большевик,Да здравствует!!!


最后成了哭腔,破破碎碎,他一个人呼喊着曾经那么多人流着热泪战死沙场也不曾遗弃的句子:

Да здравствует Совет……

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一句苏维埃万岁燃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骄傲。他慢慢滑跪在窗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嘶哑不堪地恸哭,那样悲怆无助,好像声带都要被撕裂一般,一声一声都是血泪。

缥缈孤独的回声夹杂着狂风驰骋在空旷的雪原,像是从地狱里狰狞挤出的恶咒。



他的脾气没人受得了。
那么恶劣。
1991年8月25日,连娜塔莉亚都心灰意冷,留下布尔什维勋章和一封信,不辞而别。
信里劝诫伊万按时喝药,不要生气。以及,珍惜还在身边的战友,感情用事绝对会毁了镰刀旗帜。

伊万读了一半便读不下去了。
揉成一团,投入废纸篓。

“……走就走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冷冷道,一双紫眸毫无感情。


王耀在周末的下午打电话给他。
——“病好点了吗?”
“还行吧。”他搅着小哈端上来的药,慢慢悠悠回答,“没事的,我迟早要把阿尔弗雷德送上绞架,怎么会在这时候倒下。”
电话那头的人好久不作声。
“喂?王耀同志,你有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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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听,可是伊万。”
“嗯?”
“……我听说娜塔也离开了。”
“嗯。”
“……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基尔伯德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不可以把这种感情转嫁到别人身上,否则你会死得比基尔伯德更惨你明白吗?!”沙沙杂音伴着他焦躁的话语。
“……”
“……你明白吗?”
“……我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被背叛了太多次,怕了,惧了,自己的妹妹都会离开自己,旁人又会怎么对自己?他在正面与阿尔斡旋的同时,还得提防背后突然捅出一把刀子,他怎么能相信别人?可是王耀说作为一个国家不学会收买人心是不行的——你比阿尔少了一块筹码懂吗。
所以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为了尊严,为了理想。

最后一次尝试在一个雪天破灭。
伊万想试着挽回家人和战友,所以他强撑病体,买了好多橘子糖果给贫苦迷惘的人们送去。
“……那个……糖。”
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带着些微小的期望和局促。
那些人接过糖果,皱着眉头打量他一会儿,突然抡起手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朝他掷去:
“好假!”
“你在算计我们对吗?去你妈的,你以为我们是傻子?!”
伊万站在雪地里,直到人们都讥笑着四散而去,他才俯身拾起一颗糖果,剥开,默默咀嚼。
酸涩的桔子口感,很像是眼泪的味道。

他裹紧大衣,对自己说:
我都习惯了。
都习惯了。
什么友情,信任,我等待这些等得太认真。
所以,才会什么也等不到。

原来不管七十年前他们怎样呐喊着苏维埃万岁,要翻脸的话,还不是比翻书更快。
他们还是那群走不到一起去的劣民。
……傻的人是我。
会为了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这么多年。
傻的人是我。


“既然没有人在意,那么死了也无所谓的吧?”
他自言自语,脸上没有一丝悲伤。



然后,一无所有的勇士说,他要去送死了。
白宫的主人带着胜利者的光环骑在马上,而克里姆林宫的主人却头顶殉难者的光环。
基尔伯德的日记被翻了出来,连篇废话后补上一句:布拉金斯基同志虽然是个小疯子,但本大爷承认他的理想,本大爷绝对不会背叛他。
“……你是我永远的战友。”伊万轻轻摩挲着那本边角有些打卷的本子,回忆着基尔伯德三分戏虐三分认真的笑脸,他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冲动愧疚和愤怒在心里撞荡,他憎恶阿尔的小心隐忍步步为营,也厌恶自己的无力憔悴日日消沉,那天他重新握起了久置的步枪,仔细地擦拭着,抹去灰尘,抹去锈迹,他仿佛能够隔着冰冷的金属捉出流走的辉煌。

“……宁可从世界上消失,也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是我把他们带上了布尔什维的道路。
无论如何,我不能输。

步枪上的刺刀扎破了自己的手心,他对着血流不止的左手庄严起誓,那张久病的脸上露出坚强的意志,将病恹一扫而空:
“布尔什维克,万岁!”
手抬起,抚撩过金发和侧脸,悄无声息地拖曳出五道血痕,灯光将他的脸打磨得缥缈模糊,他森森然微笑,卡在嘴角的柔雅弧度狠戾无比,浅色的睫毛上沾着血渍,就像是五道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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