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鞋合脚时》作者:昔年烟沙_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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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了下来,顺着消瘦的脸颊,撕开一道晶莹的痛。
——《斗熊记》。
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军绿装人潮爆发出惊裂霄汉的高呼:“打倒美(度)帝!打倒苏(度)修!”
一呼百应。
此起彼伏。
王耀只觉得头疼欲裂。


喊声铺天盖地,广场上升起一把火,古书旧篇投入猩红的舌烟里,噼啪作响,王耀忽然想起自己的家还叫秦时,也有这样一场大劫,他醉醺醺地捂着额角,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一个大叔推了他一下:“小同志,家里有什么败坏风气的东西都拿出来烧了吧。”
王耀深吸一口气,被灼焰薰呛到。
他从家里翻出了那双二战时伊万给他的靴子,靴帮侧有伊万家的徽记,王耀拎着靴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广场上,在一片打倒苏(度)修的嘶喊声中想起了伊万温和的眉眼,手掌覆在他的发上揉乱:“穿穿看,合不合脚?”
——将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扔进了熊熊火焰里。
火光欺天。

他怔怔望着那双缝缝补补伴着自己走出险滩泥淖的靴子被耀眼的橙红模糊了边界,忽然之间醒悟过来,想伸手去把它夺回,指尖却被冷冷烫伤,他忽然悲哀地明白他注定留不住这双旧鞋,就好像他们注定留住不那萌生在战争时期的爱情一样。他静静望着布料在火焰中成为余灰,喉咙像被哽住了,发出断续的呜咽。
那里面焚去的是梦想,是骄傲,是伊万教他走过的所有道路。
他留不住的。

王耀低下眸深深吸嗅着呛人的烟味,似乎想隔着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的青雾捉住伊万温暖的十指和围巾,他竟然把那双鞋烧了,那双让人只消一眼便能想起曾经温暖的旧鞋。他嘶哑着声绝望地唤着他们共同的名字——
布尔什维克……
布尔什维克。

没了,什么都没了。向日葵。徽章。理想。爱情。
这双不合脚的鞋是最后的枷锁,锁上了五十年代的花谢花开。
他都还给他了。

王耀觉得自己快疯了。
一病十年。
他看清了。
久病不起,然后上司说,耀,你应该去找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没有阿尔弗雷德虎视眈眈也没有布拉金斯基盘踞伺伏的道路。
它的名字是第三世界。


“那个……喂……对不起……请等等……我不想伤害你,停下来听我说说好吗?”冒着碎玻璃子弹泥尘,王耀冲到那片山河纵裂的地域上,对抱着步枪惊恐不堪的一群孩子伸出了手:
“……以后……嗯……以后一起走好吗?”王耀有些局促地低头看着那些稚嫩的脸,心里隐约诧异自己竟然会变得这么温吞谨慎,丝毫没了当初遇见小布拉金斯基时的高傲和犀利。
原来再坚硬的个性,都是会被时间和苦难腐蚀的吗?
子夜狐般的眼睛勾起流丽的线,王耀根本不知道即使没有轻描淡写的口吻,没有香车骏马,没有飞雪连天,没有青木娥女,这一刻他亦显得如此高大狷介,好像撕下了月华披在肩头,耀眼到令人不敢正视。

一个皮肤黑黑的孩子率先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笨重步枪,脏兮兮的小脸上抹出一滩纯真干净的笑:
“……好的呀……”


以此为起点,他不停地奔走,去安慰,扶起那些被阿尔和伊万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王耀偶尔还会因为操劳过度觉得手脚酸痛,那时候他依然会想起伊万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抚摁过他的关节,长着白金毛的脑袋凑在他枕边,貌似心无城府地笑着:“还痛吗?小耀。”


“我只是想他,不是想念他阿鲁。”王耀对自己咬文嚼字,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继续去给那些穷孩子生火做饭,孩子在他前后转悠追跑打闹,有时被长长的衣服绊倒了,趴在地上哭,但转而又会因为一颗甜蜜的糖果破涕而笑,比起伊万,和他们相处真是太省心了。
王耀想,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不再是天朝,也不再是那个人的小耀。
他是他们的大哥哥。
这样多好。



阿尔弗雷德将一条翠玉吊坠绕在手腕上晃荡,他说:“本田君,我找到了这玩意,送你算了。”
本田菊斟茶倒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团捉摸不定的暗讽:“你是想用珠宝抚平我身上的旧伤吗?阿尔弗雷德先生。”
金发男人扶了扶眼镜笑了:“本田君请不要这么说,我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镜片反光。
菊沉默一会儿,然后低着眸捧起茶杯,浅咽一口醇香的液体,淡淡道:“既然这样,你就把它放在这里好了。”合眸,装傻,将一切真实和虚伪都挡在眼睫之外,二战后的他学会了自欺欺人,学会了逃避。本田菊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染上的恶习,总是那样本能地防备着别人,即使是阿尔也不例外,一张冰冷的假面戴在脸上,时间久了和皮肤混为一谈,撕都撕不下来。
他把自己也骗了进去。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是怕被人背叛,还是怕被人看透背叛。

碧玉坠子的质地很好,依势雕琢成了龙的形状,触感温润。菊将它平放在手心细看,忽然觉得强烈的罪恶感像血污一般涌上喉头,他想到了自己在龙床上折磨那个高贵的哥哥,鲜血顺着背上的伤口流了两人一身,深红的血印子诡异地淌在苍白皮肤上,让他满足,也让他暗暗自厌。
他慌忙收拢十指,将玉块包裹在掌中,不再正视。

“……阿尔,你知道什么叫苌弘化碧吗?”过了一会儿,本田忽然问,然后不及阿尔回答,他就自顾自说下去:“在耀君的家人中,有一个叫苌弘的大夫,鸿志难抒,含冤而死,胸口淌出的血被人收敛入匣,沉冤昭雪那日,匣子被掘出重新安葬,却发现鲜血已然化为碧玉。”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末了喃喃低语:“……这翠玉坠子,到底是不是苌弘恨血所化呢?”
遭来金发男人哂笑:“这么玄乎的事本田君也感兴趣?”
手掌将玉包裹地更紧。
“……不。”沉默一会儿,他淡淡道,“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想到那人曾经给他讲的故事,跟他说的话:

——小菊,我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够拥有苌弘的执著,忠贞和不屈。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的崛起和富强,因为我们胸腔里装着同一个名字,苌弘正是为了它情愿赴死。

那是五千年前就刻入脊髓的名字,是穷尽一生也不敢轻负的名字,它的名字——
——华夏。


平平仄仄,坚定不移。
本田菊一辈子也忘不了王耀那时的眼神,没有一丝造作,有的只是凝结了五千年的鲜血,汗水,眼泪。藏着五千年的痛苦,坚强和骄傲。
他的名字,华夏。
他们的名字。

那天阿尔在离开本田菊家时自言自语:“……弗朗西斯的态度也好,本田君的态度也好……这些是不是都预示着,我该去改一改对王耀家的方式了呢?”







历史的果实不会长在人们能够预知的地方。////
一天,第三世界的孩子们说想请王耀玩个游戏。
——“我们把你的眼睛遮住,然后带你去个你很想去的地方。”黑黝黝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左转。右转。右转。
不知绕过了多少回廊檐下。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呢?”王耀被那些孩子用绸带蒙住眼睛,看不见路,只好任由他们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耀君再等等。——有一个孩子脆生生地说。
他们推着他的腰,拉着他的手,走得飞快。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王耀听见了推门的声音。迎面而来的是纸料笔墨的浓重气息,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这是书房吗?”他试图从蒙布的漏缝里往外张望,可是并不成功,他顶多只能瞟见地面,铺着深厚的毛绒绛红毯,一尘不染。孩子们不去回答他的话,而是说:“小心楼梯,马上就好。”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兴奋和不安涌了上来,常年出身危险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判断力,类似于第六感,他觉得他似乎正在迈向一个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回归的地方。

他听见了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纸张哗哗翻过的声音,还有椅子挪动发出的闷响。
这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响,到最后变成了充斥整个空间的嗡鸣。
“这里还有别人?”他轻声问握着他的手的那个孩子,他记得那孩子的名字,是叫阿/尔/巴/尼/亚。


很显然,这里当然有别人,因为在议论声几乎要演变成交响乐的时候,有人重重一拍桌子,通过话筒大声说:“肃静!都给本hero闭嘴!”
王耀震了一下,手指微微冰凉。
蒙布被解了开来,刺眼的黄白色灯光立刻滚淌进他的眼底,让他几欲落泪,他在一片水汽中张看,这是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联合国大会会议室,黑压压地坐满了盯着他的国家,那些面孔有些写着好奇,有些写着厌恶,还有些带着玩味。
他在人群中看到坐在前排的本田菊,穿着整洁笔挺的西装,头发打理得很清爽,本田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用黑褐色的眸子淡淡望了他一眼,低下头自顾自翻起了资料。

“阿尔弗雷德先生,我们想让耀君以他最新的状态,回到我们中间来。”一个叫阿/尔/及/利/亚的孩子从王耀身后走上前,对站在主席台上的金发男人大声说。
王耀怔住了,他望着孩子破旧的,打了补丁的衣服,他望着他坚定的小小的背影,忽然觉得咽喉间涌上一丝温暖的酸楚。
会议室的议论声又重新响了起来。这次阿尔不管怎么敲桌子他们都静不下来,声音此起彼伏充斥在巨大的厅堂,像浪潮一般。
阿尔颇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拿起桌边放着的汉堡赛进嘴里狠狠咀嚼。

“大家如果不闭嘴的话,我觉得大家今天都不用完完整整地回家去了呢。”有人从侧台阶走上主席台,站到阿尔弗雷德旁边,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微笑,胸`前的布尔什维勋章耀眼无比。
大家显然很吃这套,陆陆续续全部闭上了嘴。
“……布拉金斯基,你上来干什么,本hero的演讲还没完呢。”阿尔瞪他。
王耀一下子觉得血液都涌向了头脑,他盯着伊万的脸,死死地,怎么也移不开,他没有想到一别这么久,再见到那人时自己居然还是这么不冷静,更可笑的是他现在居然开始担忧起伊万会不会发现他把那双旧鞋子烧掉的事情了。

白金头发的男人裹着厚厚的围巾,低头的时候羊绒边沿会微微遮住嘴唇,显得很温和。伊万说:“比起你那种无聊的废话,你不觉得现在王耀同志的事情比较需要拿出来解决吗?”
王耀的手心微渗冷汗,他望着伊万,他想着他纸条上写着的钱要还清,否则让你哭着求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冷漠一点,可是很显然他失败了,就像伊万那天去医院时,会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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