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鞋合脚时》作者:昔年烟沙_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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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他的软弱和卑微。
他在一片盛日斜晖中缓缓抬起脸看着女孩的模样,那孩子是什么时候已经出落得有几分沉稳和清秀了呢?不再是以前那个娃娃脸骄慢任性的湾湾了。女孩瞪大一双朦着水汽的眼睛望着哥哥,纤细的手仍旧固执地抓着地面,丝毫不去理会菊家人的咒骂。
那些男人用靴尖狠踹她的手臂,脊柱,头颅。
可是她仍旧不肯松手,就那么直直逼视着跪坐在黑暗里的王耀。
“……大哥,醒过来好吗…”她轻轻地说,然后沉默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撕裂爆破般响,“王耀你醒过来你清醒过来!!!你还要这么傻坐多久你把那些觊觎家里山河的人都赶走啊!!”
震彻了整个清宫,却没能震醒梦里人。

王耀不敢再多看她的眼神,那样绝望,充血的瞳。
他多想冲上去抓住湾湾的手把那小小的孩子搂进怀里,可是不行。
年迈的上司昏昏庸庸放下的话,他不能不听。



他低下了头,回避她伸出的手。

血金色的余晖从镂花窗牖中安静地流淌进来。照到女孩鬓发凌乱,血污纵横的脸上。
她明白了,沉默了,然后无比苦涩地笑了,垂下头颅,鲜艳的绢花松了,从头发间掉在了地上。
在菊家人踹踢踩践下也不肯放开的手缓缓离开了地面,抬起,掩上美丽的面容,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肩膀抽[dòng],啜泣声渐渐变成呜咽声然后成了恸哭,菊家军队的拖曳着她,声音远来越远。
那样破碎残缺哽哽咽咽悲怆的呼唤。
流离失所。

寥寥几行字,说小越的医药费他已经付了,然后是几道乌七八糟的涂痕,看不清原先写了什么,但能肯定后来伊万对这几句话很不满意,然后直接跳到信纸最后——钱要还清。否则让你哭着求我。
王耀气地差点没有直接去挂急诊。他瞪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还是好涵养地没让自己暴走,只是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里。
“你去死吧,布拉金斯基。”
王耀怒气冲冲地对着垃圾桶说。他丝毫不知道自己额头上还残留着该去死的布拉金斯基嘴唇的余温。


北极熊现在心情很好,道理就像一只猫偷了腥,心满意足了。他晃荡着脚坐在高椅上笑眯眯地望着远道而来的阿尔弗雷德:“汉堡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可是完全没有忘记是谁在小越身上开了个窟窿呢。”
阿尔摘了眼镜,微笑:“我只是来问一下对于上司提的意见,水管先生有什么看法。”
“哦~”伊万的尾韵一波三折,“上司的意见……分治世界?谋求谈话?”
阿尔蓝色的眼睛很平静:“对,就像你家上司说的,分治世界。”
一个蛋糕,一刀下去,未必切的均匀,谁都想要大的那块。



惹毛了阿尔,又背离了伊万,想重新振作起来的王耀发现这样的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家伙成天对他白眼相加,正在他苦恼该怎么收拾这两极格局下自己的烂摊子时,弗朗西斯出现了。
“哟,小耀~”圆滑的音韵带着浓郁的红酒香味,那个男人把王耀约到公园里见面。
王耀裹着厚厚的大衣,眼圈有些暗灰,他的病情一直没什么好转,自然没力气和红酒男闲扯。
“……有什么事吗?”
金发男人将手亲昵地覆上王耀额头:“哦……还在发烧吗?伊万家的小布尔什维克?”
王耀厌恶地皱了皱眉。
弗朗西斯笑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袋子里抽出一叠洁白的纸,递给王耀。王耀瞥了一眼,说:“这该不会是什么该死的条约或者伊万让你丢给我的讨债书吧?”
弗朗西斯笑得更明亮,身上的香水味隐隐透出,他说:“看来我们的小布尔什维克真的被伊万那家伙逼得好狼狈啊。”
王耀冷哼一声,然后弓着背咳嗽起来。弗朗西斯这下慌了手脚,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喂……真的假的……居然病到这种程度还去不看医生。”
王耀摆摆手,缓了口气:“……你有什么话快点说吧,家里还在熬着药。”
弗朗西斯把那叠纸的第一页翻开:“王耀,你想被承认吗?”
“……”
“告诉我,你想被承认吗?”
王耀剧烈咳嗽几声,费力地点了点头。
弗朗西斯说:“在这上面签字,让我们的外交正常化。从此之后,法兰西承认你的五星红旗。”
王耀捂着口的手振颤了一下。
抬起来,那留着胡渣,蓝眼睛的男人正带着罕见的认真严肃,直直望着他。


伊万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会认同你,你必须跟着我走。
伊万曾经说过,你是我的小布尔什维克,没有我你什么也做不了。
伊万曾经说过,王耀同志没有人可以帮你的,也没有人会帮你。

弗朗西斯让他的话成了泡影。
“虽然是我为了对付阿尔那小家伙,可是好歹会让你好过一些。”——男人临走前对王耀直言不讳。
王耀紧了紧领口,握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合约,站在花树下笑了。



伊万暴怒,嚷嚷着要掀了爱丽舍宫把那个胡渣男弗朗西斯丢到伏尔加河喂鱼。阿尔则在震惊之余开始考虑自己下一步该采取的对华政策。但王耀的病情并没因为弗朗西斯的到来而好转,反而更糟糕了。
他带着合约回家,然后病倒了。
娜塔莉亚看得清楚,他和伊万都太好强,早就没有退路了。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可是当弗朗西斯叫他小布尔什维克的时候,他的心事依然会这么拥挤,真蠢,是不是……王耀你真蠢,他对自己说。

王耀家最近乱的厉害,年轻时意气风发激昂文字的上司到了晚年已是老眼昏花固步自封,上司的妻子跃上街头拉帮结派扯着嗓门蛊惑人心,一时间志士成了牛鬼蛇神,先进成了走(度)资反(度)动。稚嫩的孩子们扔了课本跑出来摇旗呐喊,大有占山为王的派头,上司曾经的副手举着宪法对那群疯子说道理,结果肋骨被生生踩断几根。
王耀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忽然想到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角弓藏。



那天心情极度郁闷的他一时冲动,搬出地窖里伊万忘记拿走的一大桶伏特加喝。
说实在王耀一点都不喜欢喝这种酒,太浓太烈了,而且每次闻到,都会让他想起伊万身上常常带着的那种气味,每个缠绵悱恻的夜晚,向日葵香和酒香纠结在一起,随着伏在他身体上方喘熄的男人的律动,融进他心肺里。



一碗饮尽。
他想着他紫色的眸子,瞳水深深不能见底,眼神中央蜷缩着孤独,任性,寒冷,天真,残酷。
还有深切的占有欲。



两碗倾绝。
他想着他浅栗的围巾,羊绒沉暖三道绕起,针线罅隙蛰伏着缱绻,宠溺,企慕,慰藉,忧虑。
还有潜藏的征服力。



三碗见底。
他想着他的耳边私语想着他的宽厚掌心,他想着那枚他亲手佩在他胸`前的布尔什维勋章,想到自己是如何把它还回东欧情人手心里。他想着他手把手教他使用步枪然后再战火硝烟中与他并肩前行,想到自己是如何打开了枪支的保险拴要对准的却是布拉金斯基。

他想起了1950的烟花明灭。
想起了1840的鼓角争鸣。

他想起高大的伊万笑得人畜无害,在银杏林立挥着手臂大声招呼:“王耀同志,到我这里。”
他想起年轻的伊万阴着俊挺的面容,在晚清宫中紧抱住他轻轻呢喃:“小耀你是我的明白吗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想起吸噬了阳光的向日葵在山火中消殇不见,中苏友好海报迅速焚尽,想起合约被伊万扯碎纷落花园如雪,残片凋敝再难拼续。ω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在ω線ω閱ω讀ω
他想起无数个寤寐难眠的深夜,白金头发的男人一下一下揉着他酸痛的手臂抚过他结痂的伤口,想起那个男人在耳边轻声问鞋子合脚吗?附着了温热的呼吸。




不合脚。
他的眼神一冷,手在墙面磕碰,酒碗四碎,扎破了食指。
血缠绕着酒液缓缓流下,丝丝缕缕,像吐着信子兀自游开的蛇。


一点都不合脚。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有些晕头转向,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冲出去,跑到混乱不堪的街上,混到游行的队伍中,一个女公民正在发手制报,见了他便将几张线条夸张的海报塞进他怀里,王耀瞥了一眼。咧嘴大笑,那声音嘶哑破碎,和断断续续的哽咽织在一起,笑到最后下颔生疼,眼泪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顺着消瘦的脸颊,撕开一道晶莹的痛。
——《斗熊记》。
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军绿装人潮爆发出惊裂霄汉的高呼:“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一呼百应。
此起彼伏。
王耀只觉得头疼欲裂。


喊声铺天盖地,广场上升起一把火,古书旧篇投入猩红的舌烟里,噼啪作响,王耀忽然想起自己的家还叫秦时,也有这样一场大劫,他醉醺醺地捂着额角,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一个大叔推了他一下:“小同志,家里有什么败坏风气的东西都拿出来烧了吧。”
王耀深吸一口气,被灼焰薰呛到。
他从家里翻出了那双二战时伊万给他的靴子,靴帮侧有伊万家的徽记,王耀拎着靴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广场上,在一片打倒苏修的嘶喊声中想起了伊万温和的眉眼,手掌覆在他的发上揉乱:“穿穿看,合不合脚?”
——将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扔进了熊熊火焰里。
火光欺天。

他怔怔望着那双缝缝补补伴着自己走出险滩泥淖的靴子被耀眼的橙红模糊了边界,忽然之间醒悟过来,想伸手去把它夺回,指尖却被冷冷烫伤,他忽然悲哀地明白他注定留不住这双旧鞋,就好像他们注定留住不那萌生在战争时期的爱情一样。他静静望着布料在火焰中成为余灰,喉咙像被哽住了,发出断续的呜咽。
那里面焚去的是梦想,是骄傲,是伊万教他走过的所有道路。
他留不住的。

王耀低下眸深深吸嗅着呛人的烟味,似乎想隔着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的青雾捉住伊万温暖的十指和围巾,他竟然把那双鞋烧了,那双让人只消一眼便能想起曾经温暖的旧鞋。他嘶哑着声绝望地唤着他们共同的名字——
布尔什维克……
布尔什维克。

没了,什么都没了。向日葵。勋章。理想。爱情。
这双不合脚的鞋是最后的枷锁,锁上了五十年代的花谢花开。
他都还给他了。

王耀觉得自己快疯了。
一病十年。
他看清了。
这过程中王耀一直没有抬头,直到獠牙穿日,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吞入大地腹中,他才缓缓站起来,沿着那五道生生死死不曾轻忘的血痕,走到湾湾掉落的鬓花边,俯身,拾起,将那还残留着发香的花朵包拢入掌心。他想把它放进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可是他终究是颤唞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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