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的大嗓门儿从敞开的厨房窗户传出来。
“林德太太一定是为了我明天的工作来给我提建议的。”安妮想到这里,高兴地扮了个鬼脸,“可我不想进屋去,雷切尔·林德太太一说起话来就絮絮叨叨,建议数不胜数,又臭又长,她把给人提意见当成了差事,可全是言辞苛责、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我还不如躲得远远的,干脆去哈里森先生家,和他闲聊一会儿也不错啊。”
自从那件众所周知的泽西奶牛事件以后,安妮就不止一次地去哈里森先生那里和他闲聊。她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去找他,然后他们俩成了好朋友。不过,哈里森先生把自己的直言快语当成一种美德,可安妮总是没法忍受。姜黄仍然用怀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每次都用“红头发的家伙”来挖苦她,把这句话当成对她的问候语。而哈里森先生试图把它的坏毛病改掉,每次他一看到安妮过来时,就兴奋地跳起来,叫嚷着:“老天啊,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又来我们家啦!”或者是其他类似的夸奖。可这些努力是徒劳无功,姜黄一眼就看穿了哈里森的这个小把戏,而且对他的做法表示蔑视。安妮永远都不会知道,哈里森先生在背地里对她说了多少赞美之辞。可他却从来不当着安妮的面称赞她,更不用说让她知道了。
“嗯,我想你一定去了趟森林,为明天准备了很多的教鞭吧?”安妮一走上台阶,哈里森开着玩笑欢迎她的到来。
“不是这样的,真是。”安妮很生气地说。她是个开玩笑的绝佳对象,因为她对每件事都很严肃。“我在学校永远不会用教鞭的,哈里森先生。当然,我还是需要一根教鞭用来指黑板,不过仅仅是这个作用而已,不会用来打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是要用啦?好吧,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鞭打他们,反正这都是正确的,用细枝条打的话当场最痛了,而用鞭子打则痛得更久,真的是这样呢。”
“我根本不会用这种东西的!我肯定不会鞭打我的学生的!”
“我的天啊,”哈里森先生很吃惊,大声叫道,“那你怎么去管教你的学生呢?”
“我会用爱去感化他们,哈里森先生。”
“那是不可能的,”哈里森先生说,“千万不要这样做啊,安妮。老话都这样说,‘放下棍棒,宠坏孩子’。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老师每天都会定时鞭打我,因为他说,就算我没有捣蛋,但在心里也这样想过,所以该挨打。”
“可是现在的教育方式跟你上学的时代有了很大的不同,哈里森先生。”
“但人的本性没有改变啊。牢记我的话吧,要是你不用教鞭时时约束着这些小淘气的话,他们就完全不服你的管教。不鞭打学生是根本不可能的。”
“行啦,我还是准备先用我的方法试试。”安妮说,她顽强地坚持着自己的理念,并且愿意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我觉得你真是顽固得可爱!”哈里森先生用妥协的口气说,“好啦,好啦,我们等着看吧,要是有一天你生起气来——像你这种红头发的人更容易生气的——你就会忘记你所有的那些美好的理念,然后好好鞭打他们一顿的。你太年轻了,对于教书还不能得心应手……你太年轻了,太小孩子气啦!”
总之,安妮这天晚上是带着非常悲观的心情躺到床上去的。她几乎整夜都没入睡。第二天早晨,安妮做了一碗姜茶坚持要她喝下去。姜茶味道很不好,安妮只能小口小口地啜着,耐心地喝完,可她搞不懂喝姜茶到底有什么好处。要是姜茶有神奇功效,能够有效地增加她的年龄和生活经验,那么再多的姜茶她也会毫不退缩地大口喝下去。
“玛莉拉,要是我失败了该怎么办呢?”
“你根本不可能失败的,今天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玛莉拉说,“安妮,你的问题在于,你想让孩子学会每一件事情,而且马上纠正他们所有的缺点,你觉得要是自己做不到,那就是失败了。”
第五章 初为人师
那天早上,安妮出门去学校,走在白桦路,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大自然的美景视而不见。她来到了学校,校园里一片寂静。因为上一任的老师已经训导过孩子们,要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老师来,所以当安妮走进教室的时候,学生们一排排拘谨地坐着,她看到的是一张张晨光洋溢的小脸和一双双明亮好奇的眼睛。安妮把帽子挂起来,然后站到他们面前。她心里感到十分害怕,希望这种惶恐和傻傻的样子不要表现到脸上,也别让学生们注意到她的动作是多么的颤唞。
昨天晚上,她快十二点时都还没有睡觉,为了今天的开场白打了腹稿,准备讲给学生听。她绞尽脑汁,字斟句酌,润色修改,倾其所能地准备了一篇稿子,然后熟记于心。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演讲稿,包含了相当精辟的思想,尤其是关于在互相帮助、刻苦学习知识等方面更为精辟。可是,现在她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过了一年的时间——实际上大约就十秒左右——她软软地开口说话了:“请大家把《新旧约全书》拿出来。”安妮说完,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教室里随即响起一阵掀开桌盖的咔嗒声,接着是沙沙的翻书声。随后,孩子们开始诵读圣经章节,安妮开始整理自己纷繁混乱的思绪,梳理出了条理,然后检阅着这些迈向成人王国的小旅行者们。
当然,大半的孩子安妮都很熟悉。她自己的同班同学已经毕业离开学校了,不然就是和她一样升入了专科学校。这里只有低年级的学生和安维利镇十个新来的学生。相对于那些熟悉的学生,安妮私下对这十个新来的孩子更感兴趣,在她看来,其他的学生已经基本定型了。当然,这十个孩子可能与其他孩子一样普通,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他们中间说不定藏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呢。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想法。││網│
林德太太以前向安妮提及过的安东尼·派伊,现在正独自一人坐在墙角的课桌后面。他的小脸黝黑,安妮一看到他,就下定决心,要赢得这个小男孩的敬爱,通过他彻底地影响派伊一家人。
在另一个角落里,一个陌生的男孩挨着阿蒂·斯劳尼坐着。这个小家伙从外表看起来很快乐,又短又扁的鼻子,满脸长着雀斑,还有一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长着白色的眼睫毛——这大概就是冬尼尔家的孩子。要是从长相上来分辨,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姐姐,就是过道那边挨着玛丽·贝尔坐的那个女孩。安妮对她的打扮很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竟然把自己的孩子打扮成这般模样。她穿着一身退色的粉红丝质裙子,裙摆镶满了棉质花边,脚上的白色儿童拖鞋沾满了泥浆,鞋子里面是丝质的长筒袜。她那头沙栗色头发互相纠结在一起,卷成了无数的发卷,头发上覆盖着一个十分抢眼的蝴蝶结,是用粉色缎带结成的,比她的头还要大。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对今天的打扮似乎还非常满意。
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家伙,浅褐色头发柔顺光洁,像波浪一样披在肩上,安妮想,这一定就是安妮塔·贝尔。她的父母原来住在纽布瑞切镇校区的,不过他们家的房子向北移动了四十多米,现在就划归到了安维利校区。
那三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挤在同一张坐椅上,他们肯定是科顿家的孩子。有个小美人长着一头长长的褐色鬈发,淡褐色的眼眸,她不时从《圣经》后面对杰克·格丽丝抛媚眼,这一定是普利莉·罗杰逊了,她的父亲最近续娶了第二任太太,就把她从格拉夫顿的奶奶家接回来了。坐在她身后的高大笨拙的女孩子,看起来她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安妮开始怎么也猜不出她是谁,后来才知道她名字叫芭芭拉·萧,来安维利和她的婶婶住在一起。而且安妮后来还发现,如果哪一天芭芭拉能够不摔跤,或者不被别人的脚绊倒,顺顺利利地经过学校过道,那么安维利的小学生们就会把这当做非同一般的新闻事件,写在走廊的墙壁上以示纪念。
不过,当安妮的目光扫视过坐在面对她的前排学生时,与一个学生的目光相遇,一阵奇妙的轻颤穿过全身,仿佛那就是她要寻找的天才。她知道这一定是保罗·艾文,林德太太早就断言,他一点儿也不像安维利的孩子,事实真是如此。不仅如此,安妮注意到他跟任何地方的孩子都不一样。透过他那双凝视自己的深蓝色眼睛,那如此专注的眼神,安妮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相似的灵魂。
安妮知道,保罗已经十岁了,可他看起来只有八岁的样子。安妮在其他孩子身上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小脸,五官优雅精致,栗色的鬈发犹如圣人头发的光环,嘴唇很迷人,不撅起来时显得很丰盈,深红色的一切都融化在浅浅的酒窝里。他神情严肃庄重,一副沉思的样子,好像他精神的成熟远远超过了身体的发育。不过当安妮对他微笑时,这种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回报她的微笑,这种微笑如同他的生命之光,仿佛是内心的一盏灯突然被点亮,喷薄出灿烂的火焰,照亮他的全身。就在短短的互相微笑致意之后,安妮和保罗便永远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虽然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开学的第一天犹如梦中一样,安妮后来怎么也想不起这天是怎么度过的。她甚至觉得站在讲台上的不是她,而是别的什么人。她按部就班地听学生朗读课文,做算术题,描摹写字。孩子们的表现大致良好,不过发生了两件违反纪律的事情。
莫利·安德鲁斯弄来一对训练过的蟋蟀,放在教室的过道上乱跑,这事被安妮发现了,于是安妮罚莫利在讲台上站了一个小时,把蟋蟀给没收了,这对于莫利来说是个非常严厉的惩罚。安妮把蟋蟀放进一个盒子里,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紫罗兰山谷时放掉了,可是莫利从此以后都一直认为,安妮把蟋蟀带回了家,自己养着玩呢。
另一个捣蛋的家伙是安东尼·派伊。在石板上写了字后要用水擦洗掉,他带的水瓶里还剩了一点水,他把这些水全部倒进了奥蕾莉亚·克莱的后颈窝里。安妮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把安东尼留了下来,向他谈论怎么做才算得上一个绅士,温和地告诫他说,绅士决不会把水倒进女士的后颈窝,说她希望班上所有的男孩子都会成为绅士。她这番简短的教导很和善,非常感人,可不幸的是,安东尼对此充耳不闻,一点儿也当他走出教室时,还藐视地吹起了口哨。安妮叹了口气,不过她想到“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句话,于就给自己打气,很快地振作了起来。事实上,要赢得派伊一家人的敬爱,这种可能性是值得怀疑的,可是安妮设想得很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