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乍长天似水》作者:廿四味凉茶_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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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须奉迎。”
  孙权用手指顶着下颚,道:“你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叫他伯符将军?”
  周瑜失望地想:为甚么你不能听懂我的话?
  孙权却想问他:公瑾,为甚么你说的话,不是你心里的话?
  周瑜不动,道:“主公若不悦,日后我们别再谈及先将军了。”
  孙权心里某处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说“好”,可他话到口中却带着轻浮的笑意:“公瑾,要一个人怀念他?”
  偏不让你如愿!
  周瑜望着他年轻的脸,总是隐藏喜怒的神色,却那么倔强,他想:这不是情,甚至不是欲,只是折磨。
  可他也不肯说。
  
  孙权压着语气中的凉意,闷闷道:“公瑾,这些年,我顺你,敬你,信你——你有没有信过我?你把我当作甚么?”
  周瑜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他道:“主公,空谈无益,不如及早放我去,我自会让主公放心。”
  
  孙权这才隐约觉得周瑜话中的意思绝不是自己能接受的意思,甚至连想都不敢往深里想。
  他不敢触碰那个念头,他总是自顾自地避开不能承受的结果。
  周瑜今日没有束袖,孙权捋起一段长袖,食指在他腕子上来回擦拭,极轻佻地道:“公瑾,知道怎么安我的心么?”
  周瑜反身直视他,逼迫道:“此事,若我曲意奉迎,主公真的会高兴?”
  孙权抬起下颚,道:“高兴啊,你奉迎我一下试试,”他说着,人依过来,拉他跌落到座上,手也动起来,“看我会有多高兴。”
  
  周瑜的神色含着一种阑珊的意味:“主公,我们回到从前——”
  :“我一点不想回到从前。”孙权道:“我毫无悔意。”
  你死心罢。
  孙权抓着他的前襟,冷酷地笑。
  :“你知道,我在暗地里,想了你多少年么?”
  他重重地将周瑜腰间的束带甩出去,恰好落在方才泼出去的茶水中,湮湿了半面。




☆、三十

  :“公瑾。”
  他总觉得周瑜的身体是暖的,尽管后来周瑜病重,终日四肢冰凉,他的手心覆着公瑾的手背,十指交缠间,仍是如沐春风。他甚至觉得吕蒙甘宁等人悲戚太过:公瑾也没你们想得那么要紧要慢,何必如此?他时常长久地凝视周郎,那时候,周瑜的脾气亦变得和缓,有时甚至会低声说两句劝慰的话,让他恍惚回到了童年。
  
  :公瑾,我这许多年的念想,你也该补偿我些——”他用指背来回蹭周瑜的面庞。
  周瑜道:“我所言皆出自肺腑,主公宜三思。”
  :“我思公瑾,何止再二再三。”
  孙权亲了他,道:“你说,哪儿也不去,今日我就让你回去。”
  周瑜对他还能兴致勃勃地玩这种游戏,感到诧异。
  孙权在他闭合的唇上辗转了一会儿,周瑜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孙权道:“那你亲我一下,我让你回去,好不好?”
  有一刹那,周瑜的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亲他,一切会变得更简单。
  可他做不到,他不知道怎么向自己妥协。
  
  周瑜置之不理,孙权倒不介意,伸手到衣襟内,隔着白绫中衣,一下一下揉捏他胸口那一点:“公瑾,原来不想回去……”
  他原本被周瑜的话逼得有点泄气,这会儿反而又有了意思,声音变得稠起来。
  
  外面侍官来回禀:太夫人请主公。
  孙权居然有些庆幸可以有借口停下来,他怎么也不能让周瑜觉得有任何方法能削弱他的欲念和执意,即便周瑜能让他焦躁地感知,有些事他倾尽全力也束手无策。
  孙权抬起腰,抚平周瑜的衣襟,道:“公瑾等我回来,我们慢慢玩儿。”
  :“不然,”他笑嘻嘻道,“公瑾要同我一起去?不——母亲若问小妹之事,公瑾还是别去了。”
  周瑜道:“主公既有恩泽,我领受了。不日必取荆襄九郡以报主公”
  孙权使力捏了他一下:“等我回来,才有恩泽给你。”
  周瑜从心里受不了这种轻佻的调情,就像孙权受不了他毫无遮掩的对抗。
  
  孙权知道回来后,周瑜一定不在了。
  他推开门,室中果然寂寥无人,连方才周瑜喝过的水杯都被仆从收走,地上的水迹也已干透。这厅堂里,仿佛从来没有周瑜的痕迹。
  主座上,倒有孙权平日看的书册,他常用的笔砚,喜欢的龙脑香片。
  他唤人来,命人将朝堂上他曾经劈断一角的桌案重找出来,移到书房内使用。
  他摸着那早已磨平的断角处,想:我与你,怎么会毫无瓜葛。
  
  周瑜去后,府中医官求见,按例向孙权禀报大都督病情。
  医官在孙权面前,琢磨着主公的意思,最近竟也不敢十分实报,斟酌着用词,总让人觉得还有治愈的希望,那些话追根究底似乎也不是谎报,可这些话,他自己是不信的。
  在孙权的想象中,周瑜病重,不宜作战,但他的病,是能养好的病,于是道:“公瑾倘或卧床静养,善加调理,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几成么?”
  医官躬身道:“论理是如此,只是难复当初,且都督事务繁忙,难免急躁,恐伤及五内,请主公多加规劝。”
  
  公瑾,这一次,一定要听我的。




☆、三十一

  周瑜常年不在家,周府又打扫得过于洁净,以至感到人气稀薄。周瑜在庭中踱步,天色青冥,晨曦透过微雾散开。
  大片藤萝由架上瀑布般垂落,迷乱人眼,姹紫嫣红得璀璨,如此盛放,令人有顷刻毁灭的心悸。
  下生兰草,含薰带露。
  旁有高树,树下,一群小雀在争食,周瑜走来,个子大些的雀子即扑扑飞上枝头,唯一枚雀仔,身形最小,嘴中的半块饼死死不肯放,鼓着劲,斜脸梗脖子,咬住面饼往巢中拖,待周瑜走近,口中面饼啪一声掉地上,它竟还跟着向前颠了两步,方含恨扑腾翅翼往上窜逃。
  这贪货,果然危矣。
  
  垂髫的周循自树后跑出来,一躬到地:“爹爹恕罪。”
  周循缺一颗门牙,说话漏风,但礼数是一丝不差的。他身着青白色锦服,系黛蓝宽带,衣襟衣袂边滚着鎏银的鸟兽方胜纹,佩白玉玦,墨玉鱼纹佩,玦上有绛红的穗子。
  周循出生后,所有的人都惊叹,这孩子与父亲如出一辙。当时周瑜初为人父,还有些懵懂,自然是很高兴的,但也仅到高兴而已。近年才渐有所感:那形神酷肖自己的孩子,偶尔会让人忘记身份与责任,只要对这个孩子有利,恨不能赴汤蹈火。
  周循圆嘟嘟的脸上,色泽红润润,鼻子小小的一团,而眼梢眉角处向上勾,竟得了几分风流神俊的样子,周瑜不觉好笑:怎么会这么像?
  :“是你把食物丢在这里的?”周瑜道。
  周循有些赧然,点点头,即刻垂下头去。
  他见父亲的时间,远不如与父亲分离的时间久,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父亲的英勇与智谋,远多过亲自聆听父亲的庭训,连母亲见他一面都诚惶诚恐,母亲是著名的美人,可他见过母亲在父亲出征回府的前一日,连续一整天不停更换发饰妆容。░░
  
  周瑜弯腰拉起儿子的手:“那么我们走罢,我们在这里,它们无法享用。”
  周瑜问他:“你为甚么这么早一个人在园子里玩?”
  周循倒答不上来,他想:我一直是这样玩,是你来打断我。
  周瑜不觉想到,他小时候,也总是一个人读书,弹琴,并不觉得寂寞,直到遇见孙策。
  周瑜不禁愈发喜爱,道:“近日还在研习作画么?”
  周循道:“是,只因缺了一种辰砂,所以《赤壁图》还没画完,先生说今日为我带些好颜料来。”
  周瑜略感意外,“循儿,你在画赤壁图?”
  周循恭敬地点头称是。
  周瑜于是便领着周循,去他平日上课的厢房。细绢铺展于宽阔的乌木案上,边上摆着几十碟不同的颜色,另有几方调深浅不同墨的砚,笔架上一排大小不一的笔,几支常用的,笔锋已有些颓势。
  周瑜看时,画作几已完成,图上白浪滔滔,山石高耸,水天相接,水面上有战舰如林,右侧高山上,有一人,面色从容,身披战甲,指点天下。只是披风尚未上色,以周循的年纪而言,是出人意料的好。
  周瑜心中不由大为感动,但他只笑道:“我东吴战将,用得是白色披风。”
  周循脸红了,低头喃喃道:“嗯,我知道。但我想画作赤红色——爹爹吩咐,循即改。”
  周瑜他摸循儿的头,“循儿可自定夺。”
  
  循儿,每个人生这残酷的世上,都要受苦。可惜,爹要留你一个人在这纷扰的世上了。
  但我绝不让你生活在他人的统治下,绝不让你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过一天寄人篱下的日子,你是我江东的子民,是周家的子嗣,你理应得到一切,生的高贵,死的高贵。
  
  孙策渡江之日,周瑜率部族相迎,孙策雪白的披风在江风中飞卷,他只有残兵数百,却倨傲地立在船头,睥睨天下,与身侧部将言谈,神采飞扬。他搀扶施礼的周瑜起身,说的是主臣之间的话,可他与周瑜对视一眼,忍不住目光上下一梭巡,很短暂的贪婪,洋溢欣赏与自豪,那是情人的眼。
  赤壁大捷,东吴军返回建康,全城的百姓蜂拥而出,推推搡搡堵在街道两边,当他的马踏入城门时,欢呼渐压倒喧哗,变成一种愈来愈统一的声音。这一刻,人们相信,拥有周郎的孙氏是如此强大而坚不可摧,仿佛眼前能望到的是万世太平。
  循儿专注地用小篆题跋,搁笔悄悄瞥了瞥父亲,又取印章,手太小,需要两手把握章,重重压在绢上,小心翼翼抬起头,等待夸奖,恭顺又天真。红唇白齿,乳牙短短的,几乎看不见,一只门牙掉了,莹莹一排牙中缺了一小块,笑起来格外好玩。
  周瑜捏了捏循儿软嘟嘟的脸。
  如果生命能这样重复千回百回,该有多好!




☆、三十二

  鲁肃被迎进厅堂时,周瑜还在读诸葛亮所著兵书,他素日读书是不在人前的,自南郡返回后,打破了许多旧习。
  鲁肃前两日在吴侯座上,分明见周瑜气色稍长,今日却又见疲态。
  略一望去,竹简上有殷红之色。周瑜收了残卷,起身相迎。
  :“子敬。”
  
  周瑜回想当初,与孙策有约在先,然初战未捷,他已经不大记得各种细节,只记得带兵狼狈地退走,不肯报予孙策,退至东城,拜访鲁肃,当日军中已断粮三天,他每日晨起,空着肚子,自然也饿,但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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