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乍长天似水》作者:廿四味凉茶_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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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都督忧烦时,常到大江边行走。吕蒙想,大败曹操八十万大军的地点,想必是都督的福地,可以给他许多慰藉。
  
  医官在周瑜面前说的病势,和在吕蒙面前说的病势,已截然不同。吕蒙听得发慌,他在周瑜面前藏不住事,却要故作镇静。周瑜心知,不说破,拿医官的劝慰之语作真话听。
  
  吕蒙道:“都督,细作探报,诸葛亮急调二万人马积聚公安。”
  周瑜接过吕蒙奉上的药,喝了一口:“他看破也无妨,刘备来,便扣下他,不敢来,就立即起兵问罪,一举收复荆襄。”
  吕蒙立刻称是,等了一会儿,迟疑道:“都督,主公可赞成出兵?”
  周瑜惯于揽下这些交涉,让将军们安定,便道:“主公赞成。”
  突然心中一动,便问吕蒙:“子明,你意下如何?”
  吕蒙道:“荆州不取,江东不保,当日就不该借与他们!”
  周瑜又问:“取下荆州后,又当如何?”
  吕蒙不防,便习惯性地问道:“都督说如何?”
  周瑜略失落,但仍放下手中的碗,用手指点着案面划了一道。
  吕蒙想了想,道:“都督的意思是,西川?”
  周瑜猛然察觉自己的心态失去了平静,是如此焦躁不安。是要把一切计划尽早地灌输在后继人脑中。
  他中止,道:“子明可细思,今日已晚,去休息罢。”
  
  如果为了夺取荆州,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样的念头开始隐隐地,挥之不去地出现在脑海中。连他本人也感到诧异,他一生身经百战,与孙策在一起的时光,甚至觉得越险越奇就越是爽快,可是,他想:我追随他参与的每一次战斗,从来不是为了求死。




☆、二十七

  吕蒙策马而来,在都督府门前勒马,新换的坐骑长嘶一声,又多跑出十几丈远,吕蒙笑着拍拍它的后脖子,驱它往回走了几步。
  周府的门人上前迎接,忍不住赞道:“吕将军,真是一匹好马!”
  吕蒙跳下马,把缰绳甩过去,笑道:“你才一匹好马。”
  
  周瑜正自内一径走出,他虽久病,却仍步履带风,不肯停歇。
  至门口,门人忙向旁避退。周瑜唤了一声“子明”,向他身后通体赤红的马匹注目片刻,点点头,“子明得了宛天马?”
  吕蒙道:“是,都督,真当足不染尘,一形十影。只是性烈,不好驯化。”
  马的眼睛晶莹透亮,此刻默默看着周瑜,似有哀愁,周瑜突然想起孙策生前所驭乌骓马,自他亡故后,周瑜见过一次,形销骨立,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唯一双眼睛,也这样看他,仿佛世无知音,只有无尽的悲伤。
  周瑜伸手,摸了摸马耳。
  吕蒙以为他喜欢,便道:“请献于都督。”他想了想,又接一句,“今日已备车。待出征之日,必可助都督一日千里,克敌制胜。”
  周瑜知吕蒙顾忌他病体,若照他从前脾性,定要即刻纵马试炼,可如今不同,何况是子明,也不必逞一时之快,于是按下不表,问:“子明何事?”
  吕蒙取出几卷书简,呈上道:“都督,兴霸、公奕,承渊皆发信我于我,现正屯兵巴陵,问都督何时动兵?”
  军情前日已报至都督府,周瑜亲自回复,令按兵不动,只等擒住刘备。吕蒙今日却重提此事,必有其他缘故。周瑜便与吕蒙向庭内走了几步,到无人处,问:“还有甚么?”
  吕蒙上前道:“都督,将军们还私问属下,主公意下如何?”
  吕蒙顿一顿,又道:“末将等皆以为荆襄不可不取,惟大都督命是从,只待大都督令下。主公若有异议,将军们信中都道:将在外——”
  周瑜抬手阻止他再说,在他手中取了一卷书简,信中言辞更甚于吕蒙所言,乃有“主公年少”,“不谙战事”,“江东之事,唯从都督之计方可保全”等辞。
  周瑜蹙眉,道:“速回复,主公素与诸位将军同心同德,若无主公之命,瑜岂敢行事,主公日夜盼望收复荆州,望诸位奋不顾身,不负厚望。”
  吕蒙领命而去。去时果然不骑来时的马,用了随部的坐骑。
  
  周瑜立于府门前,又见到吕蒙留下的良驹,明亮的眼眸仿佛在无声看他。
  他又想到那乌黑的骏马。
  他感谢孙策的是,在乱世中,孙策给了他一个赤胆忠心的机会。
  在这瞬息万变的乱世中,他不必朝秦暮楚,四方奔波,不必背叛,不必委曲求全,做各种趋炎附势之事,便可建万世功业,行快意人生。
  在这浑浊血腥的年代,他能够清白、忠诚地存于世间,为他唯一的家国,唯一的君主呕心沥血而毫无后顾之忧,他为此感谢孙氏。
  
  车已备好,周瑜踩车阶而上,道:“吴侯府。”




☆、二十八

  周瑜到吴侯府时,鲁肃已在座上,见周瑜气色颇好,长跪而起,言语中有欣喜之情:“公瑾。”
  孙权几日不见他,此刻见他面上有神采,便有些心猿意马。他自觉与周瑜亲厚不同于往日,心里只想让他坐得更近些。
  
  周瑜于孙权左侧坐下,侍女奉茶毕。
  鲁肃道:“公瑾啊,刘备一行已启程,五日内可到建康。届时可请主公招刘备入府相见,将他随行人员软禁于驿馆。”
  周瑜道:“五日太久,此事不宜拖延,可于刘备行程中拦截。”
  鲁肃听闻,放下了茶盏,字斟句酌道:“公瑾何必心急,待他到建康再行事,岂不更妥?”
  周瑜道:“大军行进,不可拖延这么久。”
  孙权和鲁肃都没料到周瑜直言用兵——只要他不明说,就可以拖延。
  孙权心中怨恼:不放你回去就好了!
  :“公瑾,你太——”孙权道:“你太固执。执著于一两座城池岂非舍本逐末!”
  周瑜听这话时,眼神向鲁肃处转过,孙权看他眼波流转,心神一摇,恐他真介怀自己偏袒子敬,却又怀着隐隐的期待。
  周瑜道:“主公,圣人为君王,其道为王道。这天下有几多圣人?曹操是圣人?刘备是圣人?主公同虎狼之辈讲仁道?细枝末节一旦火起烧身,顷刻覆灭,殃及左右。主公须先熄灭了火,方能整治根本。”
  鲁肃劝道:“公瑾,欲速则不达啊。”
  周瑜心中焦急,前线甘宁蒋钦等人又连连传书,问何时开战,前线粮草一日日供着,待战耗费巨大,又问都督可否让众将联名上书请战。周瑜再三压下去,却不得不再费唇舌。
  周瑜道:“兵贵神速。”
  孙权道:“此事再议,今日请各回府。”
  
  二人起身拜辞,周瑜同鲁肃走到檐下,周瑜放缓脚步,须臾,果有传事官由后疾来,到周瑜身边,低声道:“周都督,主公召。”。
  周瑜返身随侍官重回到屋中,孙权正坐在他方才的位上,拿桌上他用过的茶盏,提到嘴边抿了一口,笑道:“公瑾,子敬在时,说话不方便。”
  孙权又刻意亲昵道:“公瑾既然想战,先前你给我上奏疏中,怎么不早日言明?”
  周瑜道:“主公,现下言明,亦为时不晚。不动刀兵,荆州绝不能复。”
  以前面对孙权,他是可以克制地反复同他周旋的,如今,却只想说得更透彻:“主公,你须知军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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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叹一口气,到周瑜身边拉他的手,只当他们经由前几日之事,本该这样亲近,放软声调道:“公瑾要做甚么,我只能由着你,你要我这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我也由着你……只是,你定要兴兵,如果输了怎么办?”
  :“我不会输,请主公相信我。”周瑜斩钉截铁道。
  :“你信我罢,公瑾。”孙权语似恳求:“此时不能战。战必损,重则毁我江东几代基业。”
  周瑜迫切道:“荆州一役,瑜陨身不恤,荆襄必复。主公不必担心战事。诸葛亮手中精兵不足五万,刘备一旦入江东,关张二人与诸葛亮必生罅隙——”
  奇怪的是,赤壁战前,周瑜说必胜,陈述战况,孙权都觉得他是对的。如今,他却觉得世上并不止激进攻战这一条路——公瑾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用我的方法做到。
  孙权打断他:“公瑾,以后不要再立军令状,也不要再说甚么陨身不恤。我不愿意听你说这些话。”
  周瑜一沉默,室内便有好一阵寂静,孙权心中突然有所感知:“你——公瑾你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孙权低着头,目光怔怔看着地下,却起手扯住他的衣袖,他的声音变得沉而闷:“况且,我不会放你去——”
  孙权道:“公瑾,我哪里都不会放你去——”
  
  周瑜不转首,如果孙权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一定会畏怯,转而胡乱敷衍过去,但是孙权不看他。
  他直直盯着前方,道:“让我看着你。我们说好的,只要让我看着你。”
  周瑜也不看他,他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主公,你莫要阻我。”
  而孙权听到的,分明是:你拦不住我。




☆、二十九

  孙权觉得寒意像一只四脚冷血的兽,爬上五脏六腑:公瑾,那就试一试,我究竟能不能。
  孙权拂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道:“公瑾,你是在用手中的军权压制我么?从前你不肯放权于我,要我在那高高的主公之位上犹如傀儡,我无所谓,只要是你,我都无所谓。如今你又以此相胁?”
  他突然有些恨意:公瑾,难道你以为,我手中,就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你的东西么?
  头脑一热,也就又牵扯出许多事,孙权道:“公瑾,你把我家的人当作棋子,不在乎她是你认识的小妹么?小时候,你陪我念书,替我讲解文意,握我的手教我临帖,公瑾,只是为了奉迎他!为了讨他高兴!”
  周瑜的计划中,并没有真实的联姻,所以他踌躇了片刻,决定冷酷地回答:“是。”
  谈话崩裂,孙权脑中还尽是与周瑜缠绵的种种记忆——他分明妥协了的,谁知如今他竟翻脸不认,就像甚么都没发生过。
  心中有满腔火要喷出来,他只想冲着周瑜怒吼,可出口的声调却很平静:“公瑾真是一步不让,既然如此,何必再谈——”
  孙权在周瑜面前一句也挣不过,气恼而带着报复的欲望,几近有一种想肆意撕咬他的念头。
  周瑜近日面颊上的骨骼愈见清晰,更显铮铮之态。
  他走近周瑜,倾身贴近他的脸,换了一种声调,道:“公瑾,今日就别回府了。”
  
  言语中,比情\欲更盛的,是一脉蠢蠢欲动的挑衅。
  周瑜退让了,道:“不,在下失言,瑜事伯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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