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屋手记》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_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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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错误。他确实有些本领,但是一切东西,甚至好的东西,在他身上都被搞得不成样子了。他任性放纵,凶狠毒辣,有时甚至夜里闯进狱室,倘若看见某个囚犯左侧着身子或仰面而卧,第二天早上就要惩罚他:“要按照我的吩咐,右侧着身子睡觉。”他在监狱里象瘟疫一样遭人恨,惹人怕。他脸色紫红,凶相毕露。大家都知道,他完全被自己的勤务兵费季卡控制在手心里了。他最疼爱的就是他那条被唤做特列佐卡的狮子狗。有一次特列佐卡生病了,他心疼得几乎发了疯。据说,他抱头大哭了一场,象哭亲儿子一样;他把一个兽医给轰走了,按照自己的习惯,几乎揍了他一顿;他听费季卡说,狱里有一个犯人是土兽医,医术非常高明,他立刻把那个犯人叫了去。

  “帮帮忙吧!我叫你发一笔大财,只要你能把特列佐卡给我治好就行!”他对那个囚犯喊道。

  这个囚犯是一个西伯利亚的庄稼汉,他狡猾,聪明,确实是一个很精明的兽医,但又是一个道地的乡下人。

  “我看着特列佐卡,”在他见到少校之后过了很久,当这件事已被忘记了的时候,他对别的囚犯们讲述道,“我一看,嘿,狮子狗正在沙发的白垫子上躺着;我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条狗患的是炎症,放点血就会好的!可是,我心里想:要是治不好,要是狗死了呢?我便说:‘大人,不行啦,您给耽误啦,要是昨天或者前天把我叫来,我还可以把狗治好,可现在不行啦,我治不好它啦……’”

  特列佐卡就这样死掉了。

  人们详细地告诉我,有些囚犯真想把我们这位少校杀死。狱里有一个囚犯,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以举止文雅而著名。人们还说,他几乎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大家都认为他有点儿傻头傻脑。他认识字,最近一年来,他总是读圣经,白天黑夜地读。当大家都睡熟了的时候,他就在半夜里爬起来,点上一枝教堂里敬神用的蜡烛,爬上暖炉①,打开书,一直读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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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俄国农民一般都在火炉后面,用砖或土坯砌成类似我国北方乡村的火炕那样的暖炉,借以取暖。这种暖炉比我国的火坑略高一些,但面积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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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去找看守长,说他不想出去干活。看守长把这件事报告了少校,少校勃然大怒,立刻亲自闯进狱室来了。这个囚犯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砖猛砸少校的头,但没有命中。他被抓了起来,审讯后受了刑罚。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三天后,他就死在医院里了。他临死时说,他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是他自己甘愿受苦的。不过,他并不属于任何宗教分裂派。监狱里的人都怀着尊敬的心情缅怀着他。

  终于给我换了脚镣。这时已有好几个卖面包圈儿的女人陆续来到作坊。其中有几个是年岁很小的女孩子。在尚未成年以前,她们通常都是带着面包圈儿来,她们的母亲在家里烤,她们带来卖。成年以后,她们仍继续来,但已经不是带面包圈儿了;事情几乎总是这样的。有几个并不是女孩子。面包圈儿很便宜,几乎所有的囚犯都买得起。

  我看到有个木匠囚犯,他头发已经花白,但却红光满面,正笑嘻嘻地和那些卖面包圈儿的女人调情。在她们进来以前,他刚把一条红手巾系在脖子上。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女人把托盘放在他的工作台上。他们谈起话来了。

  “您昨天怎么没到这儿来呀?”那个囚犯洋洋得意地笑着说。

  “哼,还说呢!我来啦,可你们都被米季卡叫走了,”口齿伶俐的女人答道。

  “是的,把我们叫去有事,要不然,我们一定会在这儿等着的……前天你们那帮人都来过了。”

  “谁,是谁?”

  “玛丽亚什卡来过,哈芙罗什卡来过,切孔达来过,两吊钱也来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阿基姆·阿基梅奇,“是真的吗?……”

  “这种事情是有过的,”他答道,然后谦恭地低下头,因为他是个非常纯洁的人。

  这种事情当然有过,但却很少见,而且是很难办到的。一般说来,尽管过着这种极其艰苦的奴役生活,他们宁肯酗酒,而不愿搞这种事情。女人是很难搞到的。需要选择时间、地点,事先约好,特别难办的是寻找离群的机会,至于避开卫兵,那更是难上加难.,有时甚至还需要花上一大笔钱,当然这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话虽这么说,可是后来我竟多次做了桃色事件的见证人。我记得那是在夏天,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在额尔齐斯河岸上一个板棚里烧火炉;卫兵挺憨厚。最后,两个被囚犯叫做“提词员”的女人来了。

  “喂,怎么呆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去兹维尔科夫家了吧?”她们要找的那个囚犯一见面就这样问,他已等她们好久了。

  “我呆的时间长吗?刚才有一只喜鹊蹲在木撅子上,比我在他们那里呆的时间还长呢,”女郎愉快地回答。

  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一个少女。她就是切孔达。同她一块儿来的就是那位“两吊钱”,她丑得简直难以形容。

  “好久没看见您了,”情郎转身对“两吊钱”说,“您好象瘦了点似的?”

  “也许。过去我太胖啦,现在我就象吞下了一根针。”

  “老是上大兵那儿去吗?”

  “不,这都是那些坏人向您嚼舌头;不过,这又有什么?虽说我骨瘦如柴,我也丢不下那些大兵!”

  “您抛掉他们,爱我们吧;我们有钱……”

  除了这幅景象以外,不妨再想象一下那位情郎的尊容:他的头被剃去一半,戴着脚镣,穿着带条纹的囚服,还有一个卫兵在监视他。

  当我听说我可以返回监狱去了的时候,我便向阿基姆·阿基梅奇告别,由一个卫兵押送着回监狱去。囚犯们大都回来了。那些干包工活的囚犯回来得最早。唯一能使囚犯们卖力干活的办法,就是包工。有时,分配给他们的包工活是很繁重的,但他们还是能比强迫他们一直干到敲午饭鼓快两倍。囚犯们干完包工活以后,便可以通行无阻地回到狱中来,任何人都不阻拦他们。

  他们午饭并不同时吃,而是谁先到谁就先吃;否则伙房一下子也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我尝了一口菜汤,由于不习惯,我喝不下去,于是便沏了一杯茶。我们在桌子的一头坐下来。我的同伴,也象我一样是贵族出身。

  囚犯们不断地出出进进。然而,座位还是有空着的,因为囚犯还没有全部回来。有五个囚犯围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坐下。炊事员给他们盛上两碗菜汤,然后又把满满一碗煎鱼放在桌子上。他们在庆祝什么,食物是自己烧的。他们斜眼看看我们。一个波兰人走进来,坐在我们旁边。

  “我虽不在家,可什么事全知道,”一个大个子囚犯走进伙房,一面打量着所有在坐的人,一面大声喊道。

  这个汉子约有五十岁左右,肌肉发达,瘦瘦的身材。他脸上流露出一种狡黠而愉快的表情。他那厚厚的、下垂的下嘴唇特别引人注意,使他的脸显得特别滑稽可笑。

  “喂,你们夜里都睡得好哇!怎么不互相问好呀?祝福祝福我们这些库尔斯克的朋友们吧!”他坐在那些正在吃自己饭菜的人们旁边,继续说,“祝你们胃口好!也该款待款待客人呀。”

  “老兄,我们可不是库尔斯克人。”

  “那么是唐波夫人喽?”

  “也不是唐波夫人。从我们身上,老兄,你什么油水也捞不到。你去找有钱的庄稼汉好啦,向他们伸伸手。”

  “老兄,现在魏(胃)公子和常(肠)小姐在我肚子里闹腾起来啦;你说的那个有钱的庄稼汉,他住在哪儿呀?”

  “嘿,卡津就是个有钱的庄稼汉;找他去吧。”

  “老兄,今天卡津饮酒作乐,喝多啦,钱包准都喝空了。”

  “十卢布二十卢布还是有的,”另一个接着说,“弟兄们,卖私酒可是赚钱的生意呀。”

  “怎么,不招待客人吗?那我只好去吃公家的饭啦。”

  “你去要杯茶喝多好。瞧,那两位老爷正在喝茶呢。”

  “什么老爷,这里可不分什么老爷;现在他们和我们一样啦,”一个坐在墙角里的囚犯愁眉不展地低声说。他直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我倒喜欢喝茶,可就是不好意思开口:我们也有自尊心呀,”那个厚嘴唇的囚犯一边说,一边很温和地望着我们。↘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如果您喜欢喝,我给您,”我一边说,一边请他过来,“喜欢喝吗?”

  “这好吗?我当然喜欢喽!”他走到桌前。

  “哼,在家里拿他妈的树皮鞋煮汤喝,在这儿倒学会喝茶啦,而且还想喝老爷们的茶,”那个愁眉不展的囚犯说道。

  “难道说,这里谁都不喝茶吗?”我问他,但他没有回答我。

  “瞧,面包圈儿来啦。赏个面包圈儿吧!”

  面包圈儿拿进来了。一个年轻囚犯提着一大串面包圈儿到监狱里来卖。面包圈儿的女主人答应把他卖完剩下的第十个面包圈儿赏给他吃;这就是他所期望得到的报酬。

  “面包圈儿,面包圈儿!”他一面往伙房里走,一面喊,“莫斯科烤的,热的!本想留着自己吃,可是等钱用。喂,伙计们,就剩一个啦!谁有母亲?”

  他招呼大家去孝敬母亲的作法,把人们都逗笑了,于是他的面包圈儿一下子就卖出去好几个。

  “喂,弟兄们,”他说,“我看今天卡津喝酒非闹出乱子来不可!真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喝起酒来啦。说不定会把八只眼招惹来。”

  “人们会替他瞒过去的。怎么,他醉得很厉害吗?”

  “可厉害啦!凶得很,老是纠缠人。”

  “嘿,这么说来,快动拳头啦……”

  “他们说的是谁?”我问坐在我旁边的那个波兰人。

  “说的是卡津,一个囚犯。他在这里卖酒。赚上几个钱,就马上拿去喝酒。他为人残忍,凶狠;不过,他清醒的时候倒很安静;他一喝醉酒,就现原形;有时还要拿刀伤人。不过,马上就会有人制服他的。”

  “怎样制服他?”

  “十个八个囚犯一齐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直到他失去知觉为止,就是说把他打个半死。然后,把他放在通铺上,给他盖上短皮袄。”’

  “这样打,会把他打死的吧?”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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