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的下巴都快合不拢了。
那男人从鹰钩鼻下那过大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被冒犯到的嗤声,“那些恐怖的胡子。向导之家里可没有流浪汉和无赖。我们所有向导都必须剃掉胡须,清清爽爽。你肯定知道一个哨兵的皮肤会有多敏[gǎn]吧?任何不必要的毛发都必须清除掉。而在你进入向导之家前居然没有剃掉他们,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Watson的大脑在那时几乎都要停止运转了。他在生硬的问答和回复中结束了这次会面,然后踉跄而出。在度过又一个失眠之夜后,现在的他,正坐在Charpentier家属于他的房间里,紧盯着自己在剃须镜里的倒影。
Watson把脑袋埋进了双手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希望自己能死在远方那个上帝遗弃之地。有些日子,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死了然后来到了地狱。这个城市就是个地狱般的地方。之前那位睿智的老师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已经没什么能真的帮到他了。他的精神世界开放地太多,也太久了。四周没有了本来向导该有的精神壁障。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展开屏障保护自己,但每次尝试的成果都脆弱得像张纸片。在这个城市中有太多可感的情绪,有太多的人,太多的热情痛苦和仇恨。这感觉就放佛是站立在两军之间,全方位地沐浴着枪林弹雨。而向导之家还被Beatrice夫人掌控着,Watson已经不可挽回地让对方孤立了自己,因此也等于自我放逐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欢迎他的地方。
他本就不该来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可去?
Watson把脸从手上抬了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John Watson伴侣,他想,是个没有受过训也没有天赋的共感者,一瘸一拐,举目无亲,灵魂迷失而不知所往。
但在这样的悲伤和绝望之下,愤怒正冒着气泡。Watson也许不是一个招摇而引人瞩目的存在,但在他的体内,有一颗被多年——甚至是一辈子——挣扎求存的岁月锤炼出的钢铁之核。而就从这个核心里,发出了一个声音。
这股愤怒之声回敬着他自己,John Watson医生,是个外科医生,是个士兵。以前学到的一切现在都没有离开他。以前阿富汗的军队试图杀死却杀不了他。如果现在反而让英国成功那才真是糟糕透顶。
这也许很让人震惊,在那所有冷静的礼貌之下,在那所有想要被人接受和接受别人的努力之下,藏着这样充满不屈和反叛的心脏与灵魂。
所以Watson平静地洗了脸,擦干净,确认他的胡子依然像军人的胡子一般整整齐齐,然后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不是个坏地方。这幢巨大的,平平延伸出去的木制公寓楼被经营得很好。在圣所以外,这是少数几个欢迎哨兵入住的地方之一。外国的哨兵们在这里逗留;少数几对已经结合了的哨兵向导们以它为家;一些没有结合但却不愿住在圣所宿舍的哨兵,在与人结合前在这里暂住。总体上而言,这是个属于单身汉的地方。
它的经营者是Charpentier太太:一个强悍、毫无废话的女人,可以仅仅用一个瞪眼制服一整个房间的单身哨兵。Watson是她的私人访客,住在公寓一侧Charpentier私人套间的客房里。其余的房间大部分都被单身的哨兵给住满了,而Charpentier太太可不会让一个单身的共感者,即使只是一个伴侣,在这些哨兵的包围中来来去去。
他走进套间里的餐厅,这个餐厅和Charpentier太太自己的小厨房打通,与外面供给其他住客饮食的大厨房分开了。
“早上好,年轻人。”她打了声招呼,“找个座,早餐很快就可以准备好了。”
“谢谢你,夫人。”
这个标志的老妇人给了他一个很热情的微笑,但她几乎每天都在对那群哨兵发号施令,所以这样的热情完全损害不到她的威信。“我发现你的外貌没有改变啊。”
“是的,好吧,”Watson有点不好意思,“对向导来说有些关于脸部毛发的规定,但不针对伴侣。既然他们总是对我反复申明,说我不是向导。那么……”Watson耸耸肩。
Charpentier太太大笑起来,她的快乐情绪传到了Watson那儿,充满了温暖和真诚。“孩子,好样的。没错的,这一定会正好惹到那个Beatrice夫人!”这位太太娴熟地把薄饼铺到了煎锅上。“她和我多年来都真心地憎恨着对方。”
Watson抬起了一边的眉毛。
“因为我在Arthur完成他的训练课程前就把他带出来了。”她解释说,一边拿过一只盘子一边满是嘲讽地挥着一只抹刀。“他非常不喜欢圣所,并且已经决定要去参加海军了。我为他做了我能够做的。他的鼻子,你知道,是他最灵敏的感官,住在这座城市里这可不是什么优势。向导会被派到他身边,但大海可以比他们更好地帮助他。好吧,”说着她也坐到桌边,转了转眼睛,“我们装腔作势的媒介人小姐可不是觉得被这件事给侮辱了嘛!”
Watson轻声地笑了起来。他吃完了最后一口然后开口问,“您有没有考虑过我昨天的建议?我要再一次说,如果我管过头了我感到很抱歉……”
Charpentier太太挥了挥手,“完全没这回事,孩子——事实上,我和你有一样的看法。”
“Drebber先生……我不喜欢描述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情绪,但他不应该呆在这里,Charpentier太太。”
这个好女人点点头,“孩子,如果由我说了算的话,我会像赶只烦人的跳蚤一样把他赶走,但外国哨兵在伦敦很少有地方可住。像我之前提到的,Beatrice夫人可不会为我考虑。我敢保证她的总督哨兵把那两人送到这里来是故意想让我难堪。如果我把他们请走那我还必须得向圣所解释清楚理由。要真这样,Beatrice夫人可不得高兴死。”
“他对待女佣的行为看上去已经是个足够的理由了,”Watson阴郁地评论说,“还有他在饮酒问题上的毫无节制。”
“‘这是年轻人的亢奋和活力’,”Charpentier太太满是嘲讽地模仿着那种鼻音。
“年轻人的?”Watson把自己的餐具整齐地放好,“不大像。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太太,我是想到了Alice小姐。我不喜欢她与那样的人共处一室,尤其考虑到她身处的特殊情况。”
“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女人叹了口气,“但也无能无力啊。她和Arthur是自发结合,这可没法让媒介人心满意足。一场没有她直接干涉过的结合?”Charpentier太太晃了晃脑袋,“是对如同史诗一般完美的比例的扭曲。真真是罪大恶极。”
女人对整件事充满戏剧化的否定腔调,让Watson微微地笑起来。
“什么罪大恶极了,妈妈?”Alice Charpentier走进来,双手提着一个颇为巨大的柳条篮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很年轻,脸庞水嫩,身材娇小得几乎像个没长大的少女,但在这外表的掩藏下,在她的双眼中,还藏着一种坚定的果敢。^_^本^_^作^_^品^_^由^_^^_^網^_^提^_^供^_^下^_^載^_^與^_^在^_^線^_^閱^_^讀^_^
“你每天去那蠢地方报道就是罪大恶极。”Charpentier太太哼了一声,从桌子边站起,用自己的手梳理着年轻女孩的长发,“小心点,Alice,Arthur今晚上回来,你也知道如果你受点什么伤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笑容点亮了Alice的脸庞,明亮地简直就好像真的在房间中点起了一盏灯。“我几乎要等不及了。Watson伴侣?你准备好了么?”
Watson站起来,“你不吃饭吗?”
Alice摇了摇她金发的脑袋,“我已经吃过了。走吧?”
“那样的话,当然,Alice小姐。”他伸出自己的手臂给她,她带着笑容挽住了。他们一起对Charpentier太太说了再见,然后往外走出了公寓楼。
“你的未婚夫快要千里迢迢地回到家了,你一定很高兴。”在他们踱步着走出前门时,Watson笑着对年轻的女孩说。
“我的确非常激动,先生。”她兴奋地开口,“离我上次见到他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个订婚戒指,中指上则是一圈红色的指环,象征着一个已经和哨兵预订好要结合,但还尚未真正结合的向导。
看到这情景让Watson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很困惑,你勇敢的恋人必须得先完成他在海军的兵役才能结合。按理说在这种事上肯定有些通融余地的。”
Alice摇了摇她的秀发,“如果他是在军队里的话,肯定就不一样了。而且,如果我是个男人,”她脸红了,“那我就能和他一起去了。但是……”
“海军,”Watson接下她没说完的话,“不想要在他们的船上有位女士。”
“是的,”Alice Charpentier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但是……这并不是那么糟,先生。我有了我的哨兵,而……而很多人并没有我这么幸运。我们必须要为我们所能拥有的幸福而感恩。”
Watson只是瞪着她。他想说点什么。你夜夜哭泣,他想,我能感受得到你每一滴奔涌而下的泪水。你哭得像是个伤痕累累的人,因为和他分离痛苦得就仿佛是酷刑。当年他休假时到了农村,而你在那里见到他,并且突然就此觉醒。你的家人对此深恶痛绝,没有二话也毫不关心地将你赶出了家门。你被突如其来的共感能力淹没了,几乎快要发疯。是他把你带到了这里,徒步跋涉,一路都背着你,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是如何努力压抑和避免了完全的狂化,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而当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媒介人却判决——几乎完全是为了欺负你们——你不能和他结合,直到他完成他的兵役,你接受完你的培训——那些你靠着本能就已经能够完美掌握的技能。你几乎无法入睡,你在向导之家的生活很艰难,因为他们把你看做一个劣质分子。出于一种中世纪的、完全落伍于时代的观念,他们强迫你穿上贞操带。而当他回到家,你不能真的见到他也不能触碰他;但他就在隔壁的房间,你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即使只有这样,都可以缓和你的痛苦。而所有这一切都既不必要,也不正常,不过仅仅只是出去媒介人受挫的自尊心。这是一种酷刑,一种没有刀锋也不用锤子的酷刑,一种完全没有任何碰触的酷刑。但对于一个共感者来说,孤立和隔离就是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