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别让他走了,听见了吗?快去吧!”
何二愣哼了一声,慢慢腾腾地走出来,故意对马从容说:“舅老爷,要不我替您看着门,您跟他去得了。”
老人家把脸一沉:“少说废话,你就快去吧!”
何二愣这才跟着范永年走出了庙门。一出门,何二愣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永年,怎么样?老头上当了吧!咱们快点走,你从东边往西边逛,我从西边往东边绕。呆会儿咱们要是不回去,舅老爷准得出来找咱们,他要出来顶多能找回咱们一个去,咱们俩今天玩个够。想着多买点好吃的,好给那几个傻家伙带回去,听见没有?”
范永年点点头:“就那么办了。”两个人一东一西就撒腿走了。
不说范永年,单说何二愣,一进庙会他的两只眼睛就不够使了。十来里地的大庙会场无边无沿,各种买卖人吵吵嚷嚷,人山人海,挤挤拥拥,热闹非常。何二愣这儿瞧瞧,那儿逛逛,可开心了。天到晌午了,他也走累了,肚子也觉着饿了,可还没走到会场头哪!他想,我先找个地方弄点饭吃,吃饱了喝足了再逛一大圈,好回去顶着挨训。他一眼看见靠着河边有一个清真教的大饭棚,门前有一块木牌子,上写:“进来顺。”里边刀、勺、案板叮当直响,一阵阵酒香、肉味迷住了他。他往里看,一张张的高桌,围满了吃饭的人们。心想:我不走了,就在这里吃吧。他刚往这儿一站,伙计就过来了。这伙计长的挺甜,重眉毛,大眼睛,双眼皮,吊眼角。头戴蓝边小帽,蓝布衣裤,白袜青鞋,白袖头,肩膀上搭着条雪白的手巾,腰里系着短围裙,整齐利索。笑嘻嘻地来到何二愣的面前:“大爷您吃饭吗?往里请吧!”
何二愣点了点头,跟着伙计来到里边,找了个空桌。伙计把桌子擦了擦,拧过一个手巾把儿,叫何二愣擦了擦脸。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好了吃碟竹筷,忙说:“大爷,您吃什么,喝酒吗?”
何二愣腰里有的是钱,因为光卖乌梅分红就得了二十两。财大气粗,说话硬气呀:“伙计,你给我来四个凉的、四个热的八个菜;烧、黄二酒一样一坛;一只白斩鸡外加二斤清炖牛肉,一条红烧鱼;十个馒头,一碗三鲜汤。”
伙计一听愣了:“大爷您有客吗?”
“没客,我自己吃。”
“啊?您用得了那么多吗?”
何二愣一笑:“这我还怕不够呢,吃着看吧。”
伙计一想,这位爷饭量可真够大的,他这一顿饭,我一个月也挣不出来呀!我看他吃不了。又一想,反正卖饭的不怕大肚汉,他只要有钱就行,伙计喊下去,工夫不大就把酒菜端上来了。何二愣自斟自饮吃得挺美。
他吃着饭一抬头,只见伙计在门那儿直出怪像,不停地用手指着自己。何二愣可生气了,啪的一声把酒杯一蹾:“我说伙计,你找死啊!”
伙计吓了一跳,忙过来施礼:“大爷你别生气,这酒菜哪样不合意,我给您换。”
何二愣把眼一瞪:“换不换的不要紧,你干吗总出我的怪像啊?难道你瞧着我别扭?”
伙计赶紧赔笑:“大爷,我不敢出您的怪像,您老是我们的主顾,我们请还请不到呢,能瞧着您别扭吗?”
“那么你为什么总指点我?”
“大爷您不知道,我一说您就不生气了,你瞧见了吗?”他说着往门那儿一指。
何二愣一看在饭棚角那儿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姑娘虽然穿得很破烂,长得倒有几分姿色,水汪汪的一对大眼睛,好像是刚哭过似的。何二愣更火了:“我问你为什么指点我,你让我看她干什么?”
伙计说:“您先别急,事情就出在她的身上。这个姑娘是我的邻居,她们孤女寡母,日子过得挺苦。她娘还长年有病,欠了人家好多债。不想前三天那老太太死了,姑娘不但没钱买棺材,债主子还要债来了。我们庄主三阎王非要他娘死前借的那十两银子不可。姑娘急得要死要活的,我们大家只好帮助她先把老太太埋了,又跟债主说了些好话,讨了五天期限。我想这真武顶庙会上人多,给她求求帮,请好心的阔大爷们帮她几个钱,要一个是一个。要是这五天再凑不够,我们大伙就再没办法了。自打您一进来,我就看着您是位济困扶危的英雄,我想叫她跟您张回嘴,讨几个零钱。这个姑娘大腼腆,总是不好意思的。她打着哑迷是让我替她说,我指您的意思是叫她亲身过来好说话。不想我们在那儿指手划脚地让您看见生气了。我说小凤啊,你还不过来,光叫我一个人在这儿挨说!”
他这么一喊,姑娘也就羞羞答答地走了过来,先给何二愣道了个万福:“大爷您别怪他,他确实是个好人,您要还不消气就说我吧!”
何二愣知道是错怪了人家伙计,他面带歉意:“哎,我说伙计,得了,是我错怪了你,你可不要生气啊!不知者不怪嘛。我要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也不能吭声。”
伙计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大爷,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还能怪您吗?只要您不生气,我没说的。您还得可怜可怜这个苦命的姑娘。要不然您就把她带走给您当个丫环,也省得她独自一人受罪。”
何二愣也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无依无靠的吃尽了苦头。他想:我还是个男的呢,都受尽了欺凌孤苦,何况她是个姑娘家呢。一阵辛酸眼泪可就掉下来了。“唉!你们快别说了,我都知道。我说姑娘,你们家总共欠人家多少钱哪?”
“大爷,零碎的饥荒好办,乡里乡亲的都可以宽限。唯独三阎王陈贵的这十两银子催的急,到现在我还分文没有呢!”姑娘说着哭了。
何二愣更难受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别哭了。伙计,她家还有什么人呢?”
“她啥人也没有了。”
“那么她有没有姑姑、舅舅什么的?”
“也没有。苦得很哪!”
何二愣看这伙计心眼挺好,便有心从中说合,让他收了姑娘,便问道:“那么你家呢?”
伙计说:“大爷,我家里有一个老妈妈,六十多岁了,还有一个屋里的总闹病,俩孩子几张嘴,都等着我给挣饭吃呢。不过,我在这饭馆倒还比她强点。我每天带回点‘折罗’去,还能对付个半饱。这几天小凤就在我家住着,可这总归不是个长久之道哇。庙会一过,我们就得歇呀!”
何二愣一听,没再说什么,从腰里掏出来一些散碎的银子,放在桌子上,又从贴身的衣服里把自己攒的那张银票拿了出来,看了看,正好是十两银子,说:“姑娘啊,这张银票也不多,都给你吧,把它兑开还了账。这些散碎银子你再买点什么东西,做个小买卖也好湖口,多喽我也没有了。”
伙计一瞧:我的妈呀!这可真是个财神爷呀,我干一年,也挣不来这张银票哇。看这位英雄可真是个好心眼儿的人,忙向小凤说:“小凤快磕头吧!”
姑娘跪倒,噗通噗通就给何二愣磕了几个响头。何二愣说:“别价别价,快起来吧!”
姑娘站起来,千恩万谢的。伙计心里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爷,不知您府上哪里,贵姓高名,日后……”
何二愣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问了,我也是个孤儿呀,要不是我舅舅拉把我,我哪来的钱哪。姑娘啊,你就破银票还账去吧。”
小凤又给何二愣道了个万福,拿着银票换银子去了。伙计对何二愣更加敬奉。何二愣心里热烘烘的,甜滋滋的,吃东西更香了。工夫不在,他就把饭吃完了,把伙计叫过来:“快给我算账吧!我还有事呢!”
“大爷您别给了,我候了。”
“那还行,你拉家带口的不容易,怎么能让你给呢?”
伙计这才给算了账,总共三两七钱九分。何二愣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足有四两多:“你都拿去吧,剩下的是给你的酒钱。”
“谢谢大爷。”
何二愣辞别了伙计,走出了饭棚。他打算再逛逛庙会,刚走不远,就隐隐约的地听见在一片枣树林里有人说话:“你光给我本钱不行啊,借的那个时候是驴打滚的利,你把它都给我还不够呢!”
“那你要多少?”☆☆網☆
“起码也得五十两。”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不是欺负你,我是喜欢你。打早我就看着你不错,借给你们家钱也是冲着你,如今你娘死了,我到你们家找你好几回也没找着。后来才听说你到刘伙计他们家住着去了。你知道我多着急,有心上那儿去找你吧,又太不方便。今儿个可巧,咱们俩碰到一起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前生造定的好夫妻。你跟我到家,给我做个小老婆吧!”
“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呢?这是真情话。这儿也没外人,你害什么臊哇!你要能答应我,这账你就甭还了。”
“我认可还账。”
何二愣一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一女,那女子的声音像方才在饭棚求帮的小凤。他一想,这姑娘可能又碰上坏了人,那男子八成儿没安好心。不行,这个事我得管,送人送到家,救人救个活嘛!他想到这儿,又往前紧走了几步,瞧见路旁的枣树林里站着两个人。那男的长得细长身子溜肩膀,大罗锅腰,站在那儿好像晒干了的大虾米,蚕豆瓣的脑袋瓜子,苕瓜脸,像馄饨片一般的两片小老鼠耳朵,酒糟鼻子头,破瓢嘴。这个人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令人恶心,可他的穿戴很讲究,头戴绿缎子团花巾,身穿绿缎子团花氅。见他嘻皮笑脸地挡住了小凤的去路,何二愣火了。他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切近,喊了声:“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这小子听见喊声回头一瞧,只见后边来了个大个,身高足丈,胸宽背厚,靛脸红眉;头戴紫缎子扎巾,迎门高挑三尖茨姑叶,左鬓边戴一朵青绒球,脑后双飘带。身穿紫缎子箭袖,腰系大带,薄底快靴;闪披英雄氅,好不威风。这小子一看愣了:“啊!你是干什么的呀?”
“走道的。”
“噢,走道的,那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管你是什么水,我要问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啊!我们俩是一家子。”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家里的……”
小凤在旁边早就看见何二愣了,心中暗暗高兴,就是没吭声。一听这小子跟何二愣撒谎,就赶紧分辩:“大爷,他胡说,他就是我们村的三阎王陈贵。我跟他一点亲都不沾。方才我换了银子回家,刚走到这儿,他就把我拦住了。本来我娘活着的时候借了他十两银子,可现在他要五十两,还说了些个不三不四的话。”
何二愣把脸一沉:“你要干什么?”
“哎,你别听她的一面之词呀!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底细。她妈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