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作者:图穷匕见_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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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多时的名叫兰宜的女子,头脸身躯被四翅枭啄食得不成样子。寻常人也很难爬上那高达百尺的峭壁,不知一个疯子如何登上的极顶。人们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足膝盖,不解失了神智的她怎会这般锲而不舍。
  女子疯了多年,自从她的唯一的儿子失踪后,她就开始了漫山遍野不分昼夜的寻找。家人将她关起来,她就想方设法地逃脱,有一次甚至点燃了屋宇。家人无奈,只得放任她四处徒然地行走呼喊。
  前来认尸的丈夫惊恐地掰开了女子咬紧的牙齿。口内是一个几乎咬碎的四翅枭的头颅。
  这是落头氏禁用的施行血咒的方式。
  生啖枭鸟,又被枭鸟所食,人与四翅枭灵魂便合而为一,依附常人,被依附者三十日后便会毙命。
  这种万劫不复的决断,又是出于怎样的仇恨。
  “人海茫茫,你到哪里去找寻拐走孩子、害你至此的人呢?”
  兰宜的丈夫痛哭失声。
  徐引讲到这里,果不其然看到了吕长维等面容骤然失色。
  脾气火爆的崔兆不觉后退几步,跌坐在木椅之中。
  徐引追随着夜行日宿的枭鸟一路北行。寒冷的气候使许多四翅枭死在了路途中,但幸存下来的依旧顽固地前行。
  十几天后,徐引进了舞阳城。
  所有的枭鸟都是到了这里停了下来。
  十几只中,只有五六只飞到了这里。
  当天夜里,徐引便住在城西的荒宅之中。夜半,果然听到了枭鸟狂乱的鸣叫。
  他寻声而去,发现了死在街上的男子
  四散的枭鸟中,一颗头颅看向他,光华可鉴的长头发在夜风中纠缠,森然寒冷中,徐引竟然移不开眼睛。
  


☆、落头氏(八)

  他追赶头颅而去,却在一座府院前被几个兵士截住。
  侧眼看去,那头颅一闪而过飞入了院墙。
  有人问他来自哪里,徐引随口回答自己是来舞阳寻亲不着,只有在这里暂时落脚。
  不明所以的徐引被兵士推搡着走进一间房,有人上前利落地将一碗汤药灌入他的口中。
  浓重的苦味麻木了舌头,喉咙像火烧一般疼痛。
  捉住他双臂的人松开手,他跌坐地上。用手指抠挖喉咙,即便吐了个干净,他仍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房间中只剩下徐引一个人。
  来不及思考这一连串的变故,一个人推门而入。
  瘦削而威严的男子,上下打量着徐引,极傲慢地开口:
  “明日,你便与小女成亲。”
  徐引愤怒中,拔出短剑向男子刺去,谁知竟被男子轻易夺下。空拳击出,几招内又被擒住了手腕。
  “只是假扮几日做场戏而已。若不是大公子明日便到舞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舞阳偏狭,还是找一个外乡人来不会惹人怀疑。事成之后,我自不会亏待你。你尽可回乡,我保证可以医好你的嗓子,并有重礼酬谢。”
  男子眼中戾气满溢,抚慰之词在徐引看来并无半点可信之处。
  “你若执意不肯,武德街口死去的赵进,便会记在你的头上。那样可能麻烦,现下杀了你倒也清爽。”
  男子的威胁毫无遮掩,刚刚一番话中,怕是只有这句是真。片刻之内,他便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只待锋利刀俎迅疾落下。
  徐引抽出手来,平整了衣衫,掸落身上的尘土。
  如此情势之下,他决定假意屈从,再图脱身。
  族中长老吩咐他追查的事也算有了线索:枭鸟飞离百越与那颗飞颅或许有关。
  落头氏世居百越,族人极少涉足中原。极少数流落在外的也会与族中互通音信。徐引可以肯定,那颗头颅的主人与他并非同族。
  既非落头氏,却又可以飞颅无碍,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年轻女子中了血咒。兰宜那个疯女人缘何要找上她?
  一片嘈杂声中,他像木傀儡一般由着人指挥摆弄。
  面前女子大红喜服热烈的颜色似乎要灼伤他的眼目,喜帕下不知又是怎样一张面容。
  在这思绪纷乱的时刻,他忽然忆起昨夜月光之下看向他的那颗飞颅的脸,本应是极恐怖的存在,却偏又带着摄人心魄的凄艳。
  他心中不禁怅然。
  不知是谁家女子,一旦中了血咒,便很难幸存。
  徐引僵硬地对着不知姓名不知相貌的新娘拜□去。
  婚礼简单而仓促,丝毫没有寻常喜事的欢快与热闹。
  到场的只有寥寥数人,可能是舞阳城内的头脸人物,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耄,虽然一个个脸上都努力现出欢欣之色,但大厅仍旧一片沉沉死气。
  司仪的妇人刚高叫着齐入洞房,就有一个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来人是一个华服的公子,虽然脸上带着仆仆风尘,仍不失俊雅。
  吕长维急忙长身而起,拦在了徐引与女儿面前。
  那公子冷言责备吕长维无故背弃婚约。吕长维语言恭敬,态度坚决。先是谢罪,说是寻到了与女儿定下亲的旧友之子。本以为他与其父一同战死沙场,谁知竟然生还。事已至此,只好遵从旧约辜负平江郡王,也绝不可让旧友九泉之下怨他贪爱权势。
  平江郡王大公子见已无转圜余地,突然要求退还幼时相见时赠送的羊脂玉镯。绝望之中,他似乎想用这个方法最后一探心上人的心意。只她流露出一丝不舍,即便这是吕长维重兵驻守的舞阳,他也有法子带她离开这里。
  身旁女子的身体颤唞不止。
  徐引心生怜意。
  看眼前情形,这二人应是竹马青梅,感情甚笃。只是那吕将军不知何故,却要分开两人。
  背运的自己只是临时被捉来,做了那驱散鸳鸯的棍棒。
  女子松开绞紧的双手,从右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递到了徐引身前。手指尖尖,连片片指甲也泛着玉色。
  徐引会意,手执玉镯送到了那人眼前。
  这枚镯子曾环住她的手腕,经十余年间的朝夕厮磨,愈加的温润滑腻。它此刻离了主人,终究失温冰冷了。
  那公子苦笑数声接了过去,突然用力掷下,顿时玉碎满地。
  门外又涌进多人,将那公子向外拉扯搀扶,那公子猛地挣脱,向新娘扑去。
  一片慌乱中,新娘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徐引只得出手搀扶,喜帕与凤冠尽落于地,新娘紧紧攀住了徐引的手臂。
  徐引愣怔地揽住了她的腰身,似悲似喜的情绪翻涌不已。
  吕雨时蹙起眉尖看着他,她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寻来的假夫婿,却不知,他在四翅枭混乱舞动的翅羽之间与弥漫的浓烈的血腥气中已见过她的脸。
  


☆、落头氏(九)_本_作_品_由_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事后回想,在那混乱的一日,受人摆布威胁的不快中又隐隐夹杂着几分欢喜,但这份心思却被徐引小心翼翼地藏起。
  徐引知道,吕长维找自己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这样的女儿,自然不能嫁到平江王府。
  暂时,他还需要自己在人前人后来遮掩行为异常不能嫁作人妇的女儿。但一旦条件成熟,自己必然会成为刀下之鬼。所以,一切都得格外小心。
  而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似乎已经闯入枭鸟与血咒两个谜团的中心。这样的机会难得,一定要善加利用。
  徐引被安排在雨时所居的后园中的药卢里。
  将军府人多眼杂,吕长维未免再生枝节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之前种种努力就毁于一旦,便狠下心将他们关在一处。
  吕长维先是警告徐引不要轻举妄动,他的生死全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对外则称,平江郡王大公子不请自来,那样难堪情境让吕雨时心神大伤,竟因此害了癔症,如今在后园疗养,日常起居全由夫婿徐引照料。为防她伤人,后园的院门才上了重重的铁锁。
  徐引被勒令不许随意走出药庐,但他天性不受管束,偏就随心所欲地活动于这一方狭小天地。
  吕雨时初时只是淡淡看他支起箩筐捕捉飞进院子的鸟雀,或是舀水浇灌墙边那一片将谢的菊花。
  渐渐地,她眼中就少了冷拒。
  一日,她突然开口说话,问他的家乡在那里,徐引便在地上写字作答。两人之间的沉默就此打破,虽然听起来还是吕雨时在轻声地自言自语。
  徐引的回答渐渐由写在地上改为写在纸上,雨时的问题也渐涉深广。虽然写字费时且不能言尽其义,她依然乐在其中。徐引向她讲述家乡风物、自己的亲族好友,只略去他出身落头氏一事。
  黑纸白字上幻化出一派异域风光,一些奇人异事竟是她闻所未闻。
  雨时目光越过高墙,天地辽阔,有这样一处所在也不足为奇。她年幼时倒是曾跟随父亲辗转各地,但自记事起就居住在这舞阳城。徐引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景物人事,令她心驰神往,苍白面颊似乎也添了几分血色。
  雨时对徐引也不似最初的拘谨生疏,语气神态倒像与他相识已久。偶尔,言语中还会流露关于她自己的零星讯息。
  这种毫不设防的姿态先是让徐引惊讶,捉摸不定中,他甚至带着几分苦涩猜测:她这样坦然,是不是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个不会泄露任何事情的哑巴?
  一场秋雨过后,严寒骤降。早起到院中提水的徐引发现,地上枯黄的草叶上已然挂上了白霜。放下木桶,就见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静静地躺在井旁。
  白色滚湖绿边的荷包上绣着莲叶田田,系口松动,有什么东西从中掉了出来。捏起来放在掌中,玉石的一小块碎片就在晨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他一眼就辨认出这是什么。
  ——平江郡王公子奋力掷到地上,粉身碎骨的玉镯。
  轻缓的足音停在他的身后,徐引捏住这潮湿冰冷的荷包转过身,抬手送到她的眼前。吕雨时吃了一吓,发现正是自己在寻找的东西时,伸手接了过去。
  徐引突然弯□,用手指在地上写道:“可是后悔?”
  这句话语意模糊,包含的情感也莫测,连徐引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指的是什么。是后悔归还了玉镯,或是问她是否后悔当日没有和那公子一同离去。
  吕雨时将荷包中的碎玉尽数倒在手中。那时她被人强行扶出大厅,慌忙中只俯身拾起几块,紧紧攥住,任它们刺破了手心。
  她想了想,抬头道:“我不能害他。”
  “在你父女二人眼中,除了他,别人都是无足轻重的草芥了。”
  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徐引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写下了什么。
  即便被灌下哑药之时,他也不曾这样愤恨。但刚刚听到她那样自然坦白地说“不能害他”,徐引只觉怒气满胸。温文平和的面具,在瞬间就被那句话割得四分五裂。
  吕雨时惊愕地睁大了眼,徐引嘴角上扬,那确实是一抹带着讥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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