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懒散惯了,又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如今眼见你来日无多,自然要寻一条出路,不得不听命于我。”
魏不待睁开眼,伸手去抚她脸颊,却被安桑月厌恶地躲开。
魏不待忽然笑道:“我偏就喜欢你这性情。明知有一日怕是会栽在你的手上,那时却还是鬼迷心窍强留你在身旁。”
魏不待又道:“我如今落得这步田地,还不是任你处置,又将我引到这里做什么?”
安桑月站起身,低声道:“我只要一句回答。”
她侧过身面向草人,一手指向魏不待:“是他么?”
“清清楚楚告诉我,是他害了你么?”
草人霎时又狂叫起来,这样难辨的嘶吼,谁又能解得其中之意?
安桑月失望至极,只得嘶声对魏不待道:“那便只好由你来说——”
魏不待笑了起来:“桑月你疯了么!你真的以为团枯草便是你心心念念至今不忘的安有春?!他被落石击中,跌下崖去,又怪得了谁呢?如今怕是投胎再世为人了。”
安桑月厉声道:“你却骗不过我。有春之死若是与你无关,你怎会几次梦中惊叫‘有春,不要怪我’,‘是我对你不起’?”
魏不待收起笑:“只那几句话便可当做罪证么?你心中怕是早就认定了我是害死有春之人。不然你那时明明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怎会突然答应嫁我为妻。你到我身边,只是伺机为有春报仇吧。那点心思,我早就知晓了。”
安桑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既知晓,又怎会——”
魏不待道:“我想要的,终要得到,无论要用何种手段、冒何种风险都好。你用自己来换我一句回答,这样合算的买卖谁又会推拒!”
他挑起眼睛:“你既非要我亲口说出来,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安有春之死——和我无半点关系。”
他这一句说得轻飘飘,正如一个玩笑。
安桑月却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击打得粉身碎骨,再难拼凑。
——
洞房花烛夜,她只当自己是无知无觉的枯木,咬紧了牙任他在身上肆虐。此后许多个夜里,她睁大了眼,听他熟睡的鼻息,挣扎着要不要摸出匕首刺入他的咽喉。再狠辣的事情,她也做了,即便良心日夜不安,她也要害了有春的这个男子付出代价。
她机关算计,只为有十足把握之时,可以将他按伏在罪证之前。
而如今他终于落在她的手中,但一句无半点关系,却让她的隐忍和啮心蚀骨的苦痛全部失了意义。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听到黄壤客嚷道什么时限已到。
随后便有碎裂之声响起,一条湖绿的碎布随着几根枯草飞落到安桑月脚边。
她动了动涩涨的眼珠,心道:有春,这才算真的一无所有了吧。
☆、黄壤客(六)
谁也不曾预料,安桑月竟会向魏不待扑去。
魏不待重病之人,如何抵挡?他拼力想扳开安桑月的扼住他咽喉的手指,却只能自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若伤人性命,自己也必不能逃脱。
姬羽慌忙上前,将她架开。他捉住安桑月手腕,感觉手下的抵抗渐弱,显然这女子失了力气。
一点点自魏不待身侧被拖离,安桑月绝望之下一口咬住了姬羽的手臂。鲜血涌出,溢满了她的唇舌。
青年竟哼也不哼一下,双手坚决地将她带离她自认的唯一的解脱之途。
魏不待剧烈地咳着,终于缓过气来,高声道:“进来吧。”
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仆一拥而入,将姬羽三人团团围住。
“若是以为魏家上下那般容易便被你掌控,便太小看我魏不待了,”魏不待眼中现出狠厉之色,“我只是想看桑月酝酿了这样久的恨意,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恶狠狠支撑着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疲惫,又叹道:“也想看看,你我夫妻一场可会留下些情义……”
安桑月看着这般展开,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针对魏不待的种种谋划和算计全落在他的眼中。他搭了一个台子,自己在上面却浑然不觉,只做了他的消遣。
她口中重复情义二字,不禁大笑起来,嘴唇和下颚上尚沾着鲜血,形容可怖。
魏不待道:“昨日你神情古怪地端了药汤来,我早知其中做了手脚。最后关头,你却假装失手将碗跌在地上……桑月,我只问最后一句,你心中难道没有我半点好处?”
安桑月的脸瞬时变得惨白,——她也料不到自己最后竟会心软。不是念着他什么好处,由始至终,她心中只有恨,若没有这支撑着,她安桑月也难以活到今日。她只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即便没有那碗药,你也是活不长的——“她笑道,“你就算知道我心中图谋,却不能事事防备。你不觉得——这一年病得蹊跷么?”
她此话一出,魏不待遽然变了脸色。
看见魏不待的第一眼,姬羽便看出了一些中毒迹象。只有积年累月一点点投放,才能不着痕迹地摧毁他的身体,让他而今现出将死之相。姬羽两日来暗暗查访到的零星讯息,在如此情境中,竟然拼凑起来,隐约现出魏不待重病不起的原因。
魏不待强自镇定,对安桑月道:“你生性聪明,只是遇到和安有春相关的事情,便会愚顽不堪。只要说出究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决不为难于你!”
那安桑月只是冷笑,魏不待又咬牙道:“我若死了,定要你黄泉为伴。我俩一处烧了,抛在北海里,届时你和安有春一南一北,便是永世难见!”
此时此刻,安桑月终于现出了怯意。生而不得,死又难以为伴,是她最大的苦境。
魏不待又道:“你想想清楚,真的不后悔?”
安桑月嘴唇颤唞,低声道:“我生来便是孤伶伶一个,便是父母姓氏也不知晓。年幼时不知真相,倒是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但大梦终有醒来之日,这样的身世,只能供人玩笑指戳罢了。却又贪心,别人有的,为何独我不得?这些年,已是习惯了算计和抢夺。
——直到有春游学还家。他待我那样好,我便想——若能得到有春,我是什么也不会顾惜的。面对有春,惯常的伎俩都失了效,竟然束手无策。只因我不知——一个人的真心究竟怎样获得……”
——
安有春对桑月的回护明眼人都看得出。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⑧網⑧提⑧供⑧下⑧載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安府上下一时对安桑月都颜色和悦起来。就连安夫人陪嫁的刘妈也收敛了往日的神气,那日在回廊上相遇竟先开口招呼,一声桑月唤得很是亲热。
安桑月似笑非笑看着她,心中更是鄙薄。她如何不知,他们真正忌惮的是有春,一旦有春离去,她即刻就会在他们的眼刀语剑下现出原形。
只是有春既然已经接手安家各处生意,她便有了长久的倚靠。
安府虽然广阔,安桑月可自由来去的也不过几处。春夏日长,多在她自己的小院中消磨。有春差人在院中挖池植莲,挖出的土石便积成小山,几块湖石、一方小亭点缀其上,狭小的空间竟也可以变得广阔错落。安桑月独坐在亭中,任荷风扑面,岁月仿佛也易过。
有春闲暇时也会带她离开府院,游湖踏青、赏花观澜。虽然有几处,她自己也曾寻机偷偷来过,但与有春一起,只觉得见的都是生平未见之景。
有一次,有春拿出套男装,将她扮作少年,带到了市集之上。市井喧嚣却有勃勃生气,各式店铺,琳琅货品只让她目不暇给。她随着有春进了一处茶楼,上楼时有春不知何故停住了脚步。她自有春身后探出头,仰着脸对上了一个男子含笑的眼睛。那人笑容自唇角一点点泛开,说原来这便是安家小妹。有春曾提起过唤作魏不待的这个人,不想竟在那里遇到。她不知这人怎会一眼将她识破,只是瞪着眼看他笑得不知所谓。
那一日回程时骤雨突降。安桑月一手怀抱着有春买给她的零碎东西,一手扯着有春奔进了府门。二人气喘吁吁,被大雨打得精透。有春笑她狼狈,伸手出为她擦去脸上的雨水。安桑月本来也跟着笑,但当那只手触上她的面颊,她只觉一股奇异火焰从脚底直烧到头顶,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它烧灼。
她耳中尽是自己的心跳,直到手中的东西落了地才蓦地清醒。手忙脚乱地俯身拾取,却几乎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起头,便看见安夫人面沉如水的站在她的面前。
有春随安夫人离去,安桑月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她伏在窗下,听见有春笑声:桑月才多大年纪,身上还是一团孩气。安夫人却道:虽同姓安,但你们毕竟不是亲生兄妹,怎能没有顾忌?安桑月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不知为何,她只期盼有春开口反驳。但屋内却只是一阵沉默。
此后的十数天,她不曾见到有春。但每隔三两日便会有丫头送来些脂粉、针线、蜜饯并糕饼等物。小时候有春入塾,不再同她玩耍,也是这样送些新奇精巧的玩意权作赔罪敷衍。——他已决意与她疏远。
有春总在戊时左右回府。安桑月便站在他院前的那株梨树下等候。但那一日不知为何左等右等不见有春回转,她困乏之下,抱膝倚树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晃。她张开眼,终是看见了有春的脸。惊喜之下,正要掏出藏在怀中那一方绣好的手帕,却看见魏不待站在有春身后。
魏不待目光在她头发上流连,口中却道:桑月生得好一头乌发。他声音轻佻,目光更是放肆。只是安桑月一颗心全在有春身上,甚至没有留意他说了什么。倒是有春脸色微变,要魏不待在他房中稍候,自己将安桑月送回。
安桑月一路上很是雀跃,掏出绣帕塞到有春手中。
上面绣的是一支梨花。
梨花,离花。
原来一切在那时便有了预兆。
——
有春早出晚归,行踪不定。安桑月焦躁之中,却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安夫人已经着人为有春求亲。姑娘是城东冯家的幼女,冯家家业广大不说,更让人看重的是诗书传家的门庭。她对此事起初还有些怀疑,只是家中处处都在议论,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冯家姑娘的庚帖取回后,找人推算了八字,得了吉兆。安夫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另外拿了安桑月的八字前去。那婆子颇为诡秘地翻了翻眼皮,道:命中带煞,太过孤硬,只怕会冲撞了新人。
这本就是安夫人的一块心病,经她一说更是落了实。回来后便着手为安桑月寻一门亲事,在有春成亲前将她嫁出才好。安夫人对养女虽然嫌恶,但人非草木,到底是看着她长大,便嘱托冰人务必寻一个人品既好、家资又殷厚的。
当安夫人淡淡地将这事说与安桑月时,她只觉一个落雷在脑中炸响。迷迷蒙蒙地看着安夫人的嘴唇开合,却不知她在说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