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古今人表》,为世诟詈久矣。由今观之,断代之书,或可无需人表;
通古之史,不可无人表也。固以断代为书,承迁有作,凡迁史所阙门类,固则补
之;非如纪传所列君臣事迹,但画西京为界也。是以《地理》及於《禹贡》、
《周官》,《五行》罗列春秋战国;人表之例,可类推矣。人表之失,不当以九
格定人,强分位置,而圣仁智愚,妄加品藻,不得《春秋》谨严之旨。又刘知几
摘其有古无今,名与实舛,说亦良允。其馀纷纷议其不当作者,皆不足为班氏病
也。向令去其九等高下,与夫仁圣愚智之名,而以贵贱尊卑区分品地,或以都分
国别异有标题,横列为经,而以年代先後标著上方,以为之纬;且明著其说曰,
取补迁书,作列传之稽检。则其立例,当为後代著通史者一定科律,而岂至反为
人诟詈哉?甚矣,千古良法,沉溺於众毁之馀,而无有精史裁者,为之救其弊而
善所用也。近代马氏《绎史》,盖尝用其例矣。然马氏之书,本属纂类,不为著
作。推其用意,不过三代去今日久,事文杂出,茫无端绪,列为人表,则一经传
姓名考耳。且犹贬置班表,不解可为迁书补隙;又不解扩其义类,可为史氏通裁;
顾曰人表,若为《绎史》而作,则亦未为知类者也。
夫通古之史,所书事迹,多取简编故实;非如当代纪载,得於耳闻目见,虚
实可以互参。而既为著作,自命专家,则列传去取,必有别识心裁,成其家言;
而不能尽类以收,同於排纂,亦其势也。(即如《左传》中事,收入《史记》。
而子产、叔向诸人,不能皆编列传。《人表》安可不立?)至前人行事,杂见传
记,姓名隐显,不无详略异同。列传裁断所馀,不以人表收其梗概,则略者致讥
挂漏,详者被谤偏徇,即後人读我之书,亦觉阙然少绳检矣。故班氏之《人表》,
於古盖有所受,不可以轻议也。
○亳州志人物表例议中
或曰:通史之需人表,信矣。断代之史,子言或可无需人表,或之云者,未
定辞也。断代无需徵古,何当有人表欤?曰:断代书不一类,约计盖有三门,然
皆不可无人表也。较於通史,自稍缓耳;有之,斯为美矣。史之有列传也,犹
《春秋》之有《左氏》也。《左氏》依经而次年月,列传分人而著标题,其体稍
异;而其为用,则皆取足以备经(《春秋》。)纪(本纪。)之本末而已矣。治
《左氏》者,尝有列国《公子谱》矣。治断代纪传之文者,仅有班《书》、《人
表》,甫著录而已为丛诟所加,孰敢再议人物之条贯欤?夫《春秋》、《公子》、
《谥族》诸谱,(杜预等。)《名字异同》诸录,(冯继先等。)治编年者,如
彼其详。而纪传之史,仅一列传目录,而列传数有限制;即年表世表,亦仅著王
侯将相,势自不能兼该人物,类别区分。是以学者论世知人,与夫检寻史传去取
义例,大抵渺然难知;则人表之不可阙也,信矣。
顾氏炎武曰:“史无年表,则列传不得不多;列传既多,则文繁而事反遗漏。”
因谓其失始於陈寿,而范、沈、姚、李诸家,咸短於此。顾氏之说,可谓知一而
不知二矣。年表自不可废;然王公将相,范、沈、姚、李诸史,所占篇幅几何?
唐宋之史,复立年表,而列传之繁,乃数倍於范沈诸书,年表何救於列传之多欤?
夫不立人表,则列传不得不多,年表犹其次焉者耳。而人表方为史家怪笑,不敢
复犯,宜其纷纷著传,如填户版,而难为决断,定去取矣。
夫通古之史,所取於古纪载,简册具存;不立人表,或可如迁史之待补於固,
未为晚也。断代之史,或取裁於簿书记注,或得之於耳目见闻,势必不能尽类而
书,而又不能必其事之无有,牵联而及;则纵揽人名,区类为表,亦足以自见凡
例,且严列传通裁,岂可更待後之人乎?夫断代之史,上者如班、陈之专门名家,
次者如晋唐之集众所长,下者如宋元之强分抑配。专门名家之史,非人表不足以
明其独断别裁;集众所长之史,非人表不足以杜其参差同异;强分抑配之史,非
人表不足以制其芜滥猥棼。故曰,断代之史,约计三门,皆不可无人表也。
○亳州志人物表例议下
方志之表人物,何所仿乎?曰:将以救方志之弊也,非谓必欲仿乎史也,而
史裁亦於是具焉而已。今之修方志者,其志人物,使人无可表也。且其所志人物,
反类人物表焉,而更无所谓人物志焉,而表又非其表也。盖方志之弊也久矣!史
自司马以来,列传之体,未有易焉者也。方志为国史所取裁,则列人物而为传,
宜较国史加详。而今之志人物者,删略事实,总撷大意,约略方幅,区分门类。
其文非叙非论,似散似骈;尺牍寒温之辞,簿书结勘之语,滥收猥入,无复翦裁。
至於品皆曾、史,治尽报、黄,学必汉儒,贞皆姜女,面目如一,情性难求;斯
固等於自郐无讥,存而不论可矣。即有一二矫矫,雅尚别裁,则又简略其辞,谬
高古;或仿竹书记注,或摩石刻题名,虽无庸恶肤言,实味通裁达识;所谓似
表非表,似注非注,其为痼弊久矣。是以国史宁取家乘,不收方志,凡以此也。
夫志也,志也。人物列传,必取别识心裁,法《春秋》之谨严,含诗人之比
兴。离合取舍,将以成其家言;虽曰一方之志,亦国史之具体而微矣。今为人物 ││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列表,其善盖有三焉。前代帝王后纪,今存故里,志家收於人物,於义未安;削
而不载,又似阙典。是以方志遇此,聚讼纷然,而私智穿凿之流,往往节录本纪,
巧更名目,辗转位置,终无确当。今於传删人物,而於表列帝王,则去取皆宜,
永为成法。其善一也。史传人物本详,志家反节其略,此本类书摘比,实非史氏
通裁。然既举事文,归於其义,则简册具有名姓,亦必不能一概而收,如类纂也。
兹於古人见史策者,传例苟无可登,列名人物之表,庶几密而不猥,疏而不漏。
其善二也。史家事迹,目详於耳,宽今严古,势有使然。至於乡党自好,家庭小
善,义行但存标题,节操止开年例;史法不收,志家宜具。传无可著之实,则文
不繁猥;表有特著之名,则义无屈抑,其善三也。凡此三者,皆近志之通病,而
作家之所难言。故曰:方志之表人物,将以救方志之弊也。
○亳州志掌故例议上
先王制作,存乎六艺,明其条贯,天下示诸掌乎?夫《书》道政事,典、谟、
贡、范,可以为经要矣。而《周官》器数,不入四代之书。夏礼、殷礼,夫子能
言,而今已不存其籍。盖政教典训之大,自为专书;而人官物曲之细,别存其籍,
其义各有攸当。故以周孔经纶,不能合为一也。司马迁氏绍法《春秋》,著为十
二本纪,其年表列传,次第为篇,足以备其事之本末;而於典章制度,所以经纬
人伦,纲维世宙之具,别为八书,以讨论之。班氏广为十志,後史因之,互有损
益,遂为史家一定法矣。昔韩宣子见《易象》、《春秋》,以谓周《礼》在鲁。
左氏综纪《春秋》,多称礼经。书志之原,盖出官《礼》。《天官》未改天文,
《平准》未改食货,犹存《汉书》一二名义,可想见也。郑樵乃云:“志之大原,
出於《尔雅》”,非其质矣。然迁、固书志,采其纲领,讨论大凡,使诵习者可
以推验一朝梗概,得与纪传互相发明,足矣。至於名物器数,以谓别有专书,不
求全备,犹左氏之数典徵文,不必具《周官》之纤悉也。司马《礼书》末云:
“俎豆之事,则有司存。”其他抑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