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方志,无不详书户口,而世系之载,阒尔无闻,亦失所以重轻之义矣。
夫合人而为家,合家而为国,合国而为天下。天下之大,由合人为家始也。
家不可以悉数,是以贵世族焉。夫以世族率齐民,以州县领世族,以司府领州县,
以部院领司府,则执简驭繁,天下可以运於掌也。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
有乔木也,有世臣之谓也。”州县之书,苟能部次世族,因以达於司府部院,则
伦叙有所联,而治化有所属矣。今修志者,往往留连故迹,附会桑梓,而谱牒之
辑阙然,是则所谓重乔木而轻世家矣。
谱牒掌之於官,则事有统会,人有著籍,而天下大势可以均平也。今大江以
南,人文称盛,习尚或近浮华。私门谱牒,往往附会名贤,侈陈德业,其失则诬。
大河以北,风俗简朴,其人率多椎鲁无文。谱牒之学,阙焉不备,往往子孙不志
高曾名字,间有所录,荒略难稽,其失则陋。夫何地无人,何人无祖,而偏诬偏
陋,流弊至於如是之甚者,谱牒不掌於官,而史权无统之故也。
或谓古人重世家,而其後流弊,至於争门第。魏晋而後,王、谢、崔、卢动
以流品相倾轧;而门户风声,贤者亦不免於存轩轾,何可为训耶?此非然也。吏
部选格,州郡中正,不当执门阀而定铨衡,斯为得矣。若其谱牒,掌於曹郎令史,
则固所以防散佚而杜伪,初非有弊也。且郎吏掌其谱系,而吏部登其俊良,则
清门钜族,无贤可以出长,无能可以出治者,将激劝而争於自见矣。是亦鼓舞贤
才之一道也。
史迁世表,但纪三五之渊源;而《春秋》氏族,仅存杜预之世谱,於是史家
不知氏族矣。欧阳《宰相世系》,似有得於知几之寓言;(《史通·书志》篇,
欲立氏族志,然意存商榷,非刘本旨。)第邓州韩氏,不为宰相,以退之之故,
而著於篇,是亦创例而不纯者也。魏收《官氏》与郑樵《氏族》,则但纪姓氏源
流,不为条列支系。是史家之表系世,仅见於欧阳,而後人又不为宗法,毋亦有
鉴於欧阳之为例不纯乎?窃惟网罗一代,典籍浩繁,所贵持大体,而明断足以决
去取,乃为不刊之典尔。世系不必尽律以宰相,而一朝右族,声望与国相终始者,
纂次为表,篇帙亦自无多也。标题但署为世族,又何至於为例不纯欤?刘歆曰:
“与其过而废也,毋宁过而存之。”其是之谓矣。
正史既存大体,而部府州县之志,以渐加详焉。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
州县博收,乃所以备正史之约取也。或曰:州县有大小,而陋邑未必尽可备谱系。
则一县之内,固已有士有民矣。民可计户口,而士自不虞无系也。或又曰;生员
以上,皆曰士矣。文献大邦,惧其不可胜收也。是则量其地之盛衰,而加宽严焉。
或以举贡为律,或以进士为律,至於部府之志,则或以官至五品或至三品者为律,
亦自不患其芜也。夫志之载事,如鉴之示影也。径寸之鉴,体具而微,盈尺以上,
形之舒展亦称是矣。未有至於穷而无所置其影者也。
州县之志,尽勒谱牒矣,官人取士之祖贯可稽检也,争为人後之狱讼可平反
也,私门不经之纪载可勘正也,官府谱牒之讹误(谱牒之在官者。)可借雠也。
(借私家之谱校官谱,借他县之谱校本县,皆可也。)清浊流品可分也,姻睦孝
友可劝也;凡所以助化理而惠士民者,於此可得其要略焉。
先王赐土分姓,以地著人,何尝以人著地哉?封建罢,而人不土著矣。然六
朝郡望,问谢而知为阳夏,问崔而知为清河,是则人户以籍为定,而坊表都里,
不为虚设也。至於梅里、郑乡,则又人伦之望,而乡里以人为隐显者也。是以氏
族之表,一以所居之乡里为次焉。
先城中,一县所主之地也。次东,次南,而後西乡焉,北则无而阙之,记其
实也。城内先北街而後南街,方位北上而南下,城中方位有定者也。四乡先东南
而後西北,《禹贡》先青、兖,次扬、荆,而殿梁、雍之指也。然亦不为定例,
就一县之形势,无不可也。
凡为士者,皆得立表,而无谱系者阙之。子孙无为士者不入,而昆弟则非士
亦书,所以定其行次也。为人後者,录於所後之下,不复详其所生;志文从略,
家谱自可详也。寥寥数人,亦与入谱;先世失考,亦著於篇;盖私书易失,官谱
易存,急为录之,庶後来可以详定,兹所谓先示之例焉耳。
私谱自叙官阶封赠,讹谬甚多。如同知通判称分府,守备称守府,犹徇流俗
所称也。锦衣千户,则称冠带将军,或御前将军,或称金吾,则鄙倍已甚,使人
不解果为何官也。今并与较明更正。又谱中多称省祭官者,不解是何名号,今仍
之,而不入总计官数云。
○永清县志舆地图序例
史部要义,本纪为经,而诸体为纬。有文辞者,曰书,曰传;无文辞者,曰
表,曰图;虚实相资,详略互见,庶几可以无遗憾矣。昔司马氏创定百三十篇,
但知本周谱而作表,不知溯夏鼎而为图;遂使古人之世次年月,可以推求,而前 ∞∞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世之形势名象,无能踪迹;此则学《春秋》而得其谱历之义,未知溯《易象》而
得其图书之通也。夫列传之需表而整齐,犹书志之待图而明显也。先儒尝谓表阙
而列传不得不繁,殊不知其图阙而书志不得不冗也。呜呼!马、班以来,二千年
矣,曾无创其例者,此则穷源竟委,深为百三十篇惜矣。
郑樵《图谱》之略,自谓独得之学;此特为著录书目,表章部次之法尔。其
实史部鸿裁,兼收博采,并存家学,以备遗忘,樵亦未能见及此也。且如《通志》,
纪传悉仍古人。反表为谱,改志称略,体亦可为备矣。如何但知收录图谱之目,
而不知自创图体,以补前史之所无;以此而傲汉唐诸儒所不得闻,宁不愧欤?又
樵录图谱,自谓部次,专则易存,分则易失,其说似矣。然今按以樵之部目,依
检前代之图,其流亡散失,正复与前不甚相远。然则专家之学,不可不入史氏鸿
编,非仅区区著於部录,便能保使无失也。司马迁有表,而周谱遗法,至今犹存;
任宏录图,(郑樵云:任宏校兵书,有书有图,其法可谓善矣。)而汉家仪制,
魏晋已不可考;则争於著录之功小,创定史体之功大,其理易明也。
史不立表,而世次年月,犹可补缀於文辞;史不立图,而形状名象,必不可
旁求於文字。此耳治目治之所以不同,而图之要义,所以更甚於表也。古人口耳
之学,有非文字所能著者,贵其心领而神会也。至於图象之学,又非口耳之所能
授者,贵其目击而道存也。以郑康成之学,而凭文字以求,则娑尊诂为凤舞;至
於凿背之牺既出,而王肃之义长矣。以孔颖达之学,而就文义以解,江源出自岷
山;至金沙之道既通,而《缅志》之流远矣。此无他,一则困於三代图亡,一则
困於班固《地理》无图学也。(《地理志》自班固始,故专责之。)虽有好学深
思之士,读史而不见其图,未免冥行而レ埴矣。
唐、宋州郡之书,多以图经为号,而地理统图,起於萧何之收图籍。是图之
存於古者,代有其书,而特以史部不收,则其力不能孤行於千古也。且其为体也,
无文辞可以诵习,非纂辑可以约收;事存专家之学,业非文士所能;史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