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通义》作者:清·章学诚_第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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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而不知学,乃为矜饰骛名,转不如村姬田妪,不致贻笑於大方也。)
饰时髦之中驷,为闺阁之绝尘,彼假藉以品题,(或誉过其实,或改饰其文。)
不过怜其色也。无行文人,其心不可问也。呜呼!己方以为才而炫之,人且以为
色而怜之。不知其知而趋之,愚矣。微知其故,而亦且趋之,愚之愚矣!女子佳
称,谓之静女,静则近於学矣。今之号才女者,何其动耶?何扰扰之甚耶?噫!
○妇学篇书後
妇学之篇,所以救颓风,维世教,饬伦纪,别人禽,盖有所不得已而为之,
非好辨也。说者谓解《诗》与朱子异指,违於功令。不知诸经参取古义,未始非
功令也。盖以情理言之,蚩氓妇坚,矢口成章,远出後世文人之上,古今不应若
是悬殊。且两汉之去春秋,近於今日之去两汉。汉人诗文,存於今者,无不高古
浑朴;人遂疑汉世人才,远胜後代。然观金石诸编,汉人之辞,不著竹素。而以
金石传後代者,其中实多芜蔓冗,与近人不能文者,未始悬殊。可知汉人不尽
能文,传者特其尤善者耳。三代传文,当亦如是。必谓彼时妇坚矢音,皆足以垂
经训,岂理也哉?朱子之解,初不过自存一说,宜若无大害也。而近日不学之徒,
援据以诱无知士女,逾闲荡检,无复人禽之分;则解诗之误,何异误解《金》
而启居摄,误解《周礼》而启青苗,朱子岂知流祸至於斯极?即当日与朱子辨难
者,亦不知流祸之至斯极也。从来诗贵风雅。即唐、宋诗话,论诗虽至浅近,不
过较论工拙,比拟字句,为古人所不屑道耳。彼不学之徒,无端标为风趣之目,
尽抹邪正贞淫、是非得失,而使人但求风趣。甚至言采兰赠芍之诗,有何关系而
夫子录之,以证风趣之说。无知士女,顿忘廉检,从风波靡。是以《六经》为导
欲宣淫之具,则非圣无法矣。
或曰:《诗序》诚不可尽废矣。顾谓古之氓庶,不应能诗,则如役者之谣,
舆人之祝,皆出氓庶,其辞至今诵之,岂传记之诬欤?答曰:此当日谚语,非复
雅言,正如先儒所谓殷盘周诰,因於土俗,历时久远,转为古奥,故其辞多奇崛;
非如风诗和平庄雅,出於文学士者,亦如典谟之文,虽历久而无难於诵识也。以
风诗之和雅,与民俗之谣谚,绝然不同,益知国风男女之辞,皆出诗人讽刺,而
非蚩氓男女所能作也。是则风趣之说,不待攻而破,不待教而诛者也。
至於古人妇学,虽异丈夫,然於礼陶乐淑,则上自王公后妃,下及民间俊秀,
男女无不相服习也。盖四德之中,非礼不能为容,非诗不能为言;诗教故通於乐,
故《关雎》化起房中,而天下夫妇无不治也。三代以後,小学废,而儒多师说之
歧;妇学废,而士少齐家之效;师说歧,而异端得乱其教,自古以为病矣。若夫
妇学之废,人谓家政不甚修耳。岂知千载而後,乃有不学之徒,创为风趣之说,
遂使闺阁不安义分,慕贱士之趋名,其祸烈於洪水猛兽,名义君子,能无世道忧
哉?昔欧阳氏病佛教之蔓延,则欲修先王之政,自固元气,《本论》所为作也。
今不学之徒,以邪说蛊惑闺阁,亦惟妇学不修,故闺阁易为惑也。妇人虽有非仪
之诫,至於执礼通诗,则如日用饮食,不可斯须去也。
或以妇职丝中馈,文辞非所当先,则又过矣。夫聪明秀慧,天之赋畀初不
择於男女,如草木之有英华,山川之有珠玉,虽圣人未尝不宝贵也。岂可遏抑?
正当善成之耳。故女子生而质朴,但使粗明内教,不陷过失而已。如其秀慧通书,
必也因其所通,申明诗礼渊源,进以古人大体,班姬、韦母,何必去人远哉?夫
以班姬、韦母为师,其视不学之徒,直妄人尔。
○诗话
诗话之源,本於锺嵘《诗品》。然考之经传,如云:“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又云:“未之思也,何远之有?”此论诗而及事也。又如“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其诗孔硕,其风肆好”,此论诗而及辞也。事有是非,辞有工拙,触类旁通,启
发实多。江河始於滥觞。後世诗话家言,虽曰本於锺嵘,要其流别滋繁,不可一
端尽矣。
《诗品》之於论诗,视《文心雕龙》之於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
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而
《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如云某人之诗,其源出於某家之类,最为有本之
学。其法出於刘向父子。)论诗论文,而知溯流别,则可以探源经籍,而进窥天
地之纯,古人之大体矣。此意非後世诗话家流所能喻也。(锺氏所推流别,亦有
不甚可晓处。盖古书多亡,难以取证。但已能窥见大意,实非论诗家所及。)
唐人诗话,初本论诗,自孟《本事诗》出,(亦本《诗小序》。)乃使人
知国史叙诗之意;而好事者踵而广之,则诗话而通於史部之传记矣。间或诠释名
物,则诗话而通於经部之小学矣。(《尔雅》训诂类也。)或泛述闻见,则诗话
而通於子部之杂家矣。(此二条,宋人以後较多。)虽书旨不一其端,而大略不
出论辞论事,推作者之志,期於诗教有益而已矣。 //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诗品》、《文心》,专门著述,自非学富才优,为之不易,故降而为诗话。
沿流忘源,为诗话者,不复知著作之初意矣。犹之训诂与子史专家,(子指上章
杂家,史指上章传记。)为之不易,故降而为说部。沿流忘源,为说部者,不复
知专家之初意也。诗话说部之末流,纠纷而不可犁别,学术不明,而人心风俗或
因之而受其敝矣。
宋儒讲学,躬行实践,不易为也。风气所趋,撰语录以主奴朱、陆,则尽人
可能也。论文考艺,渊源流别,不易知也。好名之习,作诗话以党伐同异,则尽
人可能也。以不能名家之学,(如能名家,即自成著述矣。)入趋风好名之习,
挟人尽可能之笔,著惟意所欲之言,可忧也,可危也!
说部流弊,至於诬善党奸,诡名姓。前人所论,如《龙城录》、《碧
》之类,盖亦不可胜数,史家所以有别择稗野之道也。事有纪载可以互证,
而文则惟意之所予夺,诗话之不可凭,或甚於说部也。
前人诗话之弊,不过失是非好恶之公。今人诗话之弊,乃至为世道人心之害。
失在是非好恶,不过文人相轻之气习,公论久而自定,其患未足忧也。害在世道
人心,则将醉天下之聪明才智,而网人於禽兽之域也。其机甚深,其术甚狡,而
其祸患将有不可胜言者;名义君子,不可不峻其防而严其辨也。
小说出於稗官,委巷传闻琐屑,虽古人亦所不废。然俚野多不足凭,大约事
杂鬼神,报兼恩怨,《洞冥》、《拾遗》之篇,《搜神》、《灵异》之部,六代
以降,家自为书。唐人乃有单篇,别为传奇一类。(专书一事始末,不复比类为
书。)大抵情锺男女,不外离合悲欢。红拂辞杨,绣襦报郑,韩、李缘通落叶,
崔、张情导琴心,以及明珠生还,小玉死报,凡如此类,或附会疑似,或竟子
虚,虽情态万殊,而大致略似。其始不过淫思古意,辞客寄怀,犹诗家之乐府古
艳诸篇也。宋、元以降,则广为演义,谱为词曲,遂使瞽史弦诵,优伶登场,无
分雅俗男女,莫不声色耳目。盖自稗官见於《汉志》,历三变而尽失古人之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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