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经纪其家。”附纪二人,文清深厚。今志欲似之耳。余尝举以语人,人多笑之。
不知临文摹古,迁就重轻,又往往似之矣。是之谓削趾适屦,又文人之通弊也。
四曰,仁智为圣,夫子不敢自居。瑚琏名器,子贡安能自定。称人之善,尚
恐不得其实;自作品题,岂宜夸耀成风耶?尝见名士为人作传,自云吾乡学者,
鲜知根本,惟余与某甲,为功於经术耳。所谓某甲,固有时名,亦未见必长经术
也。作者乃欲援附为名,高自标榜,恧矣!又有江湖游士,以诗著名,实亦未足
副也。然有名实远出其人下者,为人作诗集序,述人请序之言曰:“君与某甲齐
名,某甲既已弁言,君乌得无题品?”夫齐名本无其说,则请者必无是言,而自
诩齐名,藉人炫己,颜颊不复知忸怩矣!且经援服、郑,诗攀李、杜,犹曰高山
景仰;若某甲之经,某甲之诗,本非可恃,而犹藉为名。是之谓私署头衔,又文
人之通弊也。
五曰,物以少为贵,人亦宜然也。天下皆圣贤,孔、孟亦弗尊尚矣。清言自
可破俗,然在典午,则滔滔皆是也。前人讥《晋书》,列传同於小说,正以采掇
清言,多而少择也。立朝风节,强项敢言,前史侈为美谈。明中叶後,门户朋党,
声气相激,谁非敢言之士?观人於此,君子必有辨矣。不得因其强项申威,便标
风烈,理固然也。我宪皇帝澄清吏治,裁革陋规,整饬官方,惩治贪墨,实为千
载一时。彼时居官,大法小廉,殆成风俗;贪冒之徒,莫不望风革面,时势然也。
今观传志碑状之文,叙雍正年府州县官,盛称杜绝馈遗,搜除积弊,清苦自守,
革除例外供支,其文洵不愧於循吏传矣。不知彼时逼於功令,不得不然,千万人
之所同,不足以为盛节。岂可见阉寺而颂其不好色哉?山居而贵薪木,涉水而宝
鱼,人知无是理也,而称人者乃独不然。是之谓不达时势,又文人之通弊也。
六曰,史既成家,文存互见,有如《管晏例传》,而勋详於《齐世家》;张
耳分题,而事总於《陈馀传》;非惟命意有殊,抑亦详略之体所宜然也。若夫文
集之中,单行传记,凡遇牵联所及,更无互著之篇,势必加详,亦其理也。但必
权其事理,足以副乎其人,乃不病其繁重尔。如唐平淮西,《韩碑》归功裴度,
可谓当矣。後中谗毁,改命於段文昌,千古为之叹惜。但文昌徇於李,功本
不可没,其失犹未甚也。假令当日无名偏裨,不关得失之人,身後表阡,侈陈淮
西功绩,则无是理矣。朱先生尝为故编修蒋君撰志,中叙国家前後平定准回要略,
则以蒋君总修方略,独力勤劳,书成身死,而不得叙功故也。然志文雅健,学者
慕之。後见某中书舍人死,有为作家传者,全袭《蒋志》原文,盖其人尝任分纂
数月,於例得列衔名者耳,其实於书未寓目也。是与无名偏裨,居淮西功,又何
以异?而文人喜於摭事,几等军吏攘功,何可训也?是之谓同里铭旌。昔有夸夫,
终身未膺一命,好袭头衔,将死,遍召所知,筹计铭旌题字。或徇其意,假藉例
封待赠修职登仕诸阶,彼皆掉头不悦。最後有善谐者,取其乡之贵显,大书勋阶
师保殿阁部院某国某封某公同里某人之柩。人传为笑。故凡无端而影附者,谓之
同里铭旌,不谓文人亦效之也,是又文人之通弊也。
七曰,陈平佐汉,志见社肉,李斯亡秦,兆端厕鼠。推微知著,固相士之玄
机;搜间传神,亦文家之妙用也。但必得其神志所在,则如图画名家,颊上妙於
增毫;苟徒慕前人文辞之佳,强寻猥琐,以求其似;则如见桃花而有悟,遂取桃
花作饭,其中岂复有神妙哉?又近来学者,喜求徵实,每见残碑断石,馀文剩字,
不关於正义者,往往藉以考古制度,补史缺遗,斯固善矣。因是行文,贪多务得,
明知赘馀非要,为有益後世,推求不惮辞费。是不特文无体要,抑思居今世而
欲备後世考徵,正如董泽矢材,可胜暨乎?夫传人者文如其人,述事者文如其事,
足矣。其或有关考徵,要必本质所具,即或情逸出,正为阿堵传神。不此之务,
但知市菜求增,是之谓画蛇添足,又文人之通弊也。
八曰,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作者之言
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
为质,期於适如其人之言,非作者所能自主也。贞烈妇女,明诗习礼,固有之矣。
其有未尝学问,或出乡曲委巷,甚至佣妪鬻婢,贞节孝义,皆出天性之优,是其
质虽不愧古人,文则难期於儒雅也。每见此等传记,述其言辞,原本《论语》、
《孝经》,出入《毛诗》、《内则》,刘向之《传》,曹昭之《诫》,不啻自其
口出,可谓文矣。抑思善相夫者,何必尽识鹿车鸿案,善教子者,岂皆熟记画荻
丸熊,自文人胸有成竹,遂致闺修,皆如板印。与其文而失实,何如质以传真也?
由是推之,名将起於卒伍,义侠或奋闾阎,言辞不必经生,记述贵於宛肖。而世
有作者,於斯多不致思,是之谓优伶演剧。盖优伶歌曲,虽耕氓役隶,矢口皆叶
宫商,是以谓之戏也。而记传之笔,从而效之,又文人之通弊也。
九曰,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
之中,有一定焉。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往余
撰和州故给事《成性志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
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辞。而《猛省》之篇尤沉痛,可以教孝,故於终篇全 $$$$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
船,首重而舵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
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式。
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於房室,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於身
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於绘画,则有所谓点晴添毫;拟於形家,则有所谓来
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
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
布围棋子,必不合矣。是之谓井底天文,又文人之通弊也。
十曰,时文可以评选,古文经世之业,不可以评选也。前人业评选之,则亦
就文论文可耳。但评选之人,多非深知古文之人。夫古人之书,今不尽传,其文
见於史传,评选之家,多从史传采录。而史传之例,往往删节原文,以就隐括,
故於文体所具,不尽全也。评选之家,不察其故,误谓原文如是,又从而为之辞
焉。於引端不具,而截中径起者,诩谓发轫之离奇;於刊削馀文,而遽入正传者,
诧为篇终之崭峭。於是好奇而寡识者,转相叹赏,刻意追摹,殆如左氏所云:
“非子之求,而蒲之觅矣。”有明中叶以来,一种不情不理自命为古文者,起不
知所自来,收不知所自往,专以此等出人思议,夸为奇特,於是坦荡之涂,生荆
棘矣。夫文章变化侔於鬼神,斗然而来,戛然而止,何尝无此景象?何尝不为奇
特?但如山之岩峭,水之波澜,气积势盛,发於自然;必欲作而致之,无是理矣。
文人好奇,易於受惑,是之谓误学邯郸,又文人之通弊也。
○浙东学术
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陆氏,而通经服古,绝不空
言德性,故不悖於朱子之教。至阳明王子,揭孟子之良知,复与朱子牾。蕺山
刘氏,本良知而发明慎独,与朱子不合,亦不相诋也。梨洲黄氏,出蕺山刘氏之
门,而开万氏弟兄经史之学;以至全氏祖望,辈尚存其意,宗陆而不悖於朱者也。
惟西河毛氏,发明良知之学,颇有所得;而门户之见,不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