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站起来，胳膊却被顾锡抓住。
他枕在另一只手上侧头看着宋晨，眼里似有什么东西要倾巢而出，锋芒毕露，宋晨的心跳没来由的乱起来。她忽然有点害怕，她有预感，她可能要面对某个局面，形势将不可逆转。
此时谭力又开口：“小六跟我请假，说借用你半天，我批准了。”
路文裴当然没有傻到开口质问谭力，不过眼神倒是犀利起来，谭力迎上她无言的控诉，道：“这半个月宋晨忙着西郊的案子，周末也没休息，今天特补她半日假期。”
说罢谭力起身：“小裴，咱们走吧。”
尽管不情愿宋晨跟顾锡单独相处，路文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顾锡一眼方才跟着谭力出门。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顾锡反而是闭目养神起来。
宋晨靠在坐垫上，等待着，良久后顾锡终于再次开了口：“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他拉起宋晨：“不过得换个地方。”
他面沉似海，哪里看得到一丁点轻浮，也并不盯着宋晨，只是拉着她往前走。他好像是在看着前方，可宋晨觉得他的眼神太过幽远，好像是看着回忆，又似乎想看穿未来。
故事？
是什么样子的故事呢？
宋晨心底忽然升起一丝雀跃。


00-27回忆与动摇
军绿色的路虎停在美食城地下停车场西北角，顾锡拉着宋晨往那边走。他没有说话，宋晨也没有开口，诺大的停车场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声。要是换了以往的任何时候宋晨都不会如此乖顺的跟随顾锡，可今天她却默认了，是的，默认了他可以拉着自己，默认了她要听他讲故事。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状况，她不拒绝他，他不嬉皮笑脸。
她反而是异常的安静，而他反常的认真。
当然这一幕落入安全梯死角的路文裴眼里，是相当刺眼的。
这俩路虎跟了顾锡三四年，他是爱车如命的人，车上打了蜡，泛着光泽，看起来跟崭新的似地。他其实有洁癖，不喜别人随便碰他的东西，所以当路文裴看着顾锡把宋晨推进副驾驶座亲手替她记好安全带时，恨不得冲上前大吼：“不要！”
是的，不要跟她走，不要对她好。
然而路文裴能够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路虎绝尘而去，卷起一层白烟。
踩油门、换挡，动作一气呵成。顾锡开车的姿势，干脆利落，帅气又潇洒。宋晨垂着头盯着他的左手，不像是警察的手，修长白皙干净，仿若艺术家的手。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气氛并不压抑，反而是莫名的和谐。
等红灯的空当，顾锡看着宋晨的发顶，忍住伸手抽掉她的发簪，瀑布似地长发飘散开来，穿过他的手指，说不出的柔软，让他很想握紧、抓牢。
“喂。”
宋晨抬头，嗔怪的看一眼顾锡。
顾锡笑着回头，继续上路，只是时不时的偷眼瞅宋晨，宋晨受不了的嘀咕：“注意路面，警察大叔。”
顾锡竟然乖乖的应声：“遵命。”
这个时段断断续续的堵车，顾锡不停换挡，却也不觉得烦。想来爱车的人，都喜欢手动挡，所谓的控制的感觉。宋晨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才发现不知不觉车子驶到了延安路。这个地方以前是英法租界，一排排爬满碧绿植物的小洋房，身处其中，有一种活在三四十年代的错觉。
宋晨随着顾锡下车，他带她推开小拱门来到一栋两层小洋房。
宋晨小声问：“这是哪儿？”
“一茶馆。”
宋晨绝倒，有这么洋派的茶馆吗？
踩在木质楼梯上，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垂首可见一楼安静坐着低语的客人。轻缓悦耳的钢琴曲不知从哪里飘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这个地方如何？”
宋晨回视着顾锡得意的脸，很诚实的点头：“很不错，你怎么发现的？”
“我一朋友开的。”
“看来你朋友是妙人。”
二楼有屏风隔开一个个独立的空间，顾锡带着宋晨落座的小隔间是一个仕女图的屏风，宋晨细细打量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着月白色长衫的清雅男子走过来跟顾锡打招呼，顾锡拉着宋晨介绍：“何波，不出意外，这位将是你准弟妹，宋晨。”
何波竟然拉过宋晨手背，轻轻地吻了一下。顾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甩开他的手：“敢吃我老婆豆腐！”
何波耸耸肩：“我行的是西式礼仪。”
“普洱配提拉米苏，你确定你不是中西结合？”
宋晨笑着眨眨眼，她刚刚闻到靠楼梯那一桌喝的是陈年普洱，分明咬得是提拉米苏。而何波身上那套长衫，分明古朴淡雅。
“哈哈哈……”何波随即大笑起来，覆在顾锡耳边说：“这弟妹有意思，这回你可捡到宝了。”
这声音足够宋晨听见，她掩唇咳嗽，低下头来看餐点：“何大哥有什么推荐吗？”
“你中午吃了牛排吧，来壶铁观音压压火。”
“这你都知道？”
宋晨诧异的盯着何波，顾锡适时插话：“他可是狗鼻子呢。”
何波不搭理顾锡，对宋晨说“这次安溪来的铁观音特别香，你一定要尝尝，搭配大师傅特制桂花糕，只有弟妹有这个特殊口福哦。”
宋晨道谢之后他就离开了，不一会茶水就送上来了，喝的是第二道，入口真的是浓郁的香味，沁满了鼻息间。
宋晨喝了两杯茶，对顾锡说：“你的故事呢？”
“当年我在这里与小裴道别，她去了大洋彼岸。”
一开口就如此劲爆，宋晨捻一块桂花糕，滋润松软，口齿留香。
顾锡继续说：“何波在小裴离开时对我说了四个字----齐大非偶。他说小裴的心太大，装了很多东西，感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说我放手让她走，她就会飞走的。”
宋晨往他杯里注满茶，顾锡顿住好一会，喝掉，才说“我狠狠揍了他一顿，那是我们第一次打架。之后我一个礼拜没出门，那小子下手可真狠啊。”
顾锡抽了抽嘴角，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宋晨呼吸一滞，难道现在还疼吗？◆◆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宋晨慢慢喝下第三杯茶，舌尖上有一丝淡淡的苦。
“我13岁认识小裴，15岁跟她在一起。少年时候我脾气暴躁，跟人打架挂了彩，她总是第一个冲到别人班上，朝比她壮实两倍的男生挥出拳头，她好像一点不怕别人会打到她。她总是那么要强，样样拿第一。我不喜欢学习，逃课打架把爷爷气得够呛，她却拍着胸脯保证期末我可以进班级前十。每天早上六点钟打电话把我叫起来，一起背英语背语文，吃完饭就做题目，几个月后，我当真考了全班第九。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考进前十，连不苟言笑的爷爷，也夸了我。”
“你爷爷很喜欢她。”
宋晨下了结论，顾锡轻轻的“嗯”一声，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才说：“所以我23岁跟她分手，爷爷才会那么伤心。他没有说我，只是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很想哭，我好像才发现爷爷也会老的，我心中跟神一样强壮的男人，也老了，皱纹一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顾锡似乎纠缠在回忆里无法抽离，轻微蹙起的眉头表明他仍有触动，宋晨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口：“既然那么喜欢她，她现在回来找你，你怎么……”
“不一样了……”顾锡摇头低喃，忽然抬头看着宋晨，目光如炬：“如果你的爱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他的手异常的高温，烫得宋晨一惊，却加大了声音：“离开他，毫不犹疑。我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背叛！”
“我真傻啊，她出去第一年的圣诞节，我为了给她惊喜，偷偷飞过去看她。却撞见她着躺在别人身下，我一气之下连夜返回。可竟然还怀着一丝幻想，幻想她跟我解释，只要她解释我就会给她一个机会。毕竟一个人在异国难免孤单绝望，我可以……”他紧紧抓着宋晨，宋晨喊不出疼，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真是可悲，他接着说的话，真是低到了尘埃里：“我可以原谅她一次，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也许我会恨她，可我不舍得放手。”
“后来呢？”
顾锡苦笑一下：“后来她打电话回来，给我两个字，分手。”
顾锡倾身靠像宋晨，脸上透着苦涩，话语却含着笑意：“你的眼神真打击我，满满的就两字，鄙夷！”
他的手忽然伸到宋晨脸上，手指细细摩挲着：“现在想起来，我也鄙视那个时候的自己，可真傻啊。”
宋晨垂下眼睑，不愿去看他的眼中涌动的感情。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很闷吗，很烦吗，还是同情，或者可怜？
他指间竟然也是带着厚茧，他的手指挨着她的皮肤，贴合得那么近，宋晨却觉得她好像才第一次认识顾锡。
原来他有过那样的过往。
原来为爱，也是可以放弃原则的。
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比我更傻。我看着她笑看着她落泪，看着她不哭不闹异常安静。看着她，我竟然不再自暴自弃；看着她，我忍不住要靠近她，撩拨她。看着她，我才发现，自己又活过来。”
也不知是否顾锡的话太煽情太文艺继而打动了太阳公公他老人家，天空忽然放晴，淡淡的金黄光芒穿过桌椅的缝隙射在两人身上，在宋晨那张因为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凝固。她眼睑下的暗影，逐渐清晰起来。像这些年的许多次一样，顾锡很想拂去她眼底的那片阴影。可每当他伸手想要付诸行动时，她总先他一步退开，退到她的防线里，容不得他踏进去半步。
可如今很多东西都不一样，这些年自己也真正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他对她说出这番话时，就代表着他彻底跟过去那个人告别，以后他的人生里，只装得下眼前这个女人。
“何波说我会后悔的，不，我并不后悔。有些人会变，无论在哪里她都会变的。而有些人却痴傻着，十年如一日爱着心有所属的人。”顾锡停下来，又覆住宋晨的手：“我不后悔，因为我遇见了你。”
顾锡半个身体绕过桌面，抱着宋晨的头贴在自己心口上：“宋晨，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金光照拂着他们，她静静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