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照片是彩色的,那个许连增快七十岁的年纪,一头白发,红光满面,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粗豪,此时他正咧嘴微笑地看着我们,好像在说:“来吧,来吧,找我就找对人了……”
又商量一些细节,眼瞅着天都快亮了,因为激动,我们谁也不困,只是都觉得肚子很饿。由于眼下没有饭店营业,大家就开车去附近的肯德基吃早餐。
那会儿肯德基根本就没有顾客,服务生看到我们老老少少一帮人走进来,而且人人都精神饱满,显得很是好奇,尤其是看到罗焕文时不时发出笑声,更是偷偷指指点点,估计认为我们都是神经病吧。
吃过早餐,大家互相道别,孙玉阳送我和黑老五回苏家屯别墅。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都睡不着,脑子里始终思考着那个秘密。我又想到爷爷,他到底能去哪儿呢,是不是早就跑出来了,可为啥又不跟我联系呢?迷迷糊糊地,我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桑佳慧再次将我们接到公安厅。司马厅长告诉我们,为了避免那些幕后势力得知真相,接下来的探索工作还是由桑佳慧带着我和黑老五进行,省厅、国安部门会尽量制造便利条件。由于沈阳到景德镇没有直飞航线,需要在南昌转机,飞机上又不能携带枪支,他已经跟江西省公安厅做好了沟通,我们抵达南昌后,那边会提供大力协助。
在沈阳一连筹备三天,那日一大早,司马厅长、罗焕文、陈唐和孙玉阳等人悄悄将我们送到沈阳桃仙机场,反复叮嘱,又目送我们进入安检通道。
那次是我头回坐飞机,看到窗外都是翻滚的白云,我心里老觉得没谱儿,生怕会掉下去。我一开始坐在椅上不敢动弹,后来见一切好好的,胆子才大起来,不住地东摸西摸,四下踅摸。
黑老五也很好奇,盯着不断巡视服务的空姐,一个劲儿说:“这么多俊俏的大闺女,敢情都飞上天了。飞天,飞天,就是这么来的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又看看桑佳慧,点点头说,“桑丫头这身条儿模样,也不赖。”
我十分憧憬地问他:“五爷爷,那我呢?”
黑老五摇头说:“拉倒吧,你个子太矮,脸又太圆。”
看我不乐意了,桑佳慧搂住我的肩膀说:“兰兰过几年长大些,肯定是个美女。”
我这才开心起来。
不到三个小时,飞机就降落在南昌昌北机场,我们乘坐出租车来到位于阳明路133号的江西省公安厅。就像桑佳慧说过的,天下警察是一家,那边的警察还真是很热情,不但给桑佳慧提供了77式手枪和一台吉普车,还安排我们住进公安厅下属的酒店。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退房,开车驶向景德镇。
景德镇这个城市不大,按照许连增的地址信息,我们很快来到郊区一处气派的四合院前。下车后,黑老五几步走过去,将铁栅门踹得山响,扯着嗓子大喊:“老臭虫,给我滚出来。”
不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高大的白发老头,正是绰号老臭虫的许连增,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介谁他娘的擎搬头?”他抬头一眼瞧见黑老五,愣了愣,加快脚步打开铁栅门,大声说,“娘契的,恩被死啊?”满嘴难懂的江西方言,而且嗓门大得吓人,好像在敲鼓,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黑老五立刻上前,杵了他一拳,“放你姥姥个罗圈儿屁,你完犊子我都不带死的。”说完,两人双手互握,同时哈哈大笑,很是开心欢畅。
许连增说,他听见外面喊老臭虫就知道是熟人,没想到是你这个黑小子,又问怎么这么久没动静,是不是偷东西被人逮了,没剁掉一只手啊?
黑老五哈哈大笑,也不解释,只说一言难尽。
刚进屋,我就觉得里面十分闷热,好像生着火炉,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黑老五给大家彼此做了介绍,又说出此行目的。听说是瓷器,许连增很感兴趣,忙让我们赶快拿出来。
桑佳慧从背包中小心地取出瓷盘,打开外面包裹的棉布,轻轻放在桌上。
许连增只瞥了一眼,就有些失望地说:“介不是康熙老皇皇的青花嘛,有啥个毛怪的。”可一拿在手里,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停抚摸盘中山水风景,看到后面“墨文堂造”那四个字,他两手不住哆嗦,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把瓷盘粘在脸上,一个劲儿咽唾沫,最后抬起头,激动地说:“好来势,好来势。恩们知道介支个啥,碟中碟哟。抠了一辈子瓷活活,头离进棺板儿,还真又叫俺瞧到介支个宝贝嘹。”
我愣了愣,《谍中谍》,那不是大帅哥汤姆·克鲁斯演的电影吗,还是我的偶像呢!不过看许连增的模样,他肯定是认识这个瓷盘了。
许连增告诉我们,碟中碟是瓷中瓷的一种,属于套嵌类型的瓷器,也就是内外双层瓷具,出现于明清时期,制作工艺复杂,极为罕见,而且后来又断了手艺延承,是存世瓷器中的极品。像他这样搞了一辈子瓷器活的人,可以说是阅尽天下名瓷,但见到的瓷中瓷也不超过三具。其中一具是明朝万历年间的瓶中瓶,一具是崇祯年间的壶中壶,另外一具则是康熙年间的三彩人像。
听他说个没完,黑老五骂道:“妈拉巴子的,越老越磨叽,净扯用不着的,到底有啥名堂,你就痛快说得了。”
许连增哈哈一笑,说:“恩介老猴子甭耍急,俺先给恩眯瞧个宝贝。”说着,他猫下腰,从火炕侧面抽出几块砖,伸手进去,捧出一个方方正正、鞋盒大小的暗黄色木块。
我这才发现,原来炕洞里面还生着火,难怪屋子里如此闷热,这老头子大夏天生火炕,不会是不正常吧。不过再想想我的那个红木箱,当年也是被爷爷藏在火炕中,看来这些老手艺人都有一个习惯,啥好玩意儿总愿意压在身子底下。一念至此,我不由得有些想念红木箱,估计以我现在的本事可以打开了,回去后一定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许连增将木块放在桌上,伸手将上半截提了起来,居然是一个木盒,只不过没有任何雕琢装饰,是两块木头中间挖空拼起来的。木盒里面铺着厚厚的红锦,垫放着一只小巧的瓷盘,转圈是金色,好像菊花瓣形状。底子是白色,盘心画着四个古代美女,都是彩色的,姿态各异,眼神灵动,看着好像活人,其中左上侧那个女子的眉目,和桑佳慧有些相似。
许连增小心地捧出瓷盘,轻轻抚摸着,说这叫阳暗平拼花口五彩美女盘。名字又长又拗口,除了美女盘能听明白,前面那堆唆根本不知道代表啥意思。
桑佳慧好奇地问,为何要将瓷盘放进火炕里保存?许连增告诉她,瓷器属土性,又是烧出来的,按照火生土的五行相生原理,上好的瓷器必须在一定高温中润养,才可以保持釉质长久如新。至于外面这个木块则是油松木,瓷器都是松木烧出来的,取一个添火加薪的意思。我暗暗吸口气,感觉很神奇,看来瓷器也是有很多讲究啊。
许连增捧着那只阳暗平拼花口五彩美女盘,慢慢告诉我们:明清时期烧造瓷器的手艺突飞猛进,有高明瓷工便做出拼瓷和套瓷。他这只盘子就是典型的拼瓷,先是利用四种技法烧出四个单独的美女,然后重新加釉点彩,煅烧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盘子。其中绘图手艺分阴、阳、明、暗,烧拼技法分平、立、杂、串等,所以才叫阳暗平拼。那四个美女则是古代四大美人,从右往左依次是: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
我心里暗暗合计,原来桑姐姐长得像貂蝉,那可真是大美女啊。
许连增又说,我们拿来的那只不应该叫盘,而应该叫碟,凡是盘中上品统称为碟,而且是典型的套瓷品,先烧好一个内芯瓷碟,绘制山水后,再套烧进外面的瓷壳。因为外层瓷壳透亮,可以看到里面内芯的山水图案,又属于间套手艺,所以应该叫做阳明间套青花山水花口碟。
提到这个套瓷手艺,许连增告诉我们,因为瓷器成型后彼此烧制套嵌非常困难,可一旦结合又极为结实牢固,所以在明清时期,北京方言中,将不太熟悉而套近乎拉交情的称为套瓷儿,就是取自这层含义。至于形容两人关系好,又叫做瓷实,也是来源于此。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中国古代还真有这么神奇的烧造瓷器的手艺吗,为啥以前从来都没听人说起过?@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听我们发问,许连增哈哈大笑,说:“介均个是行里秘头,外嘎人没得知晓。”他轻轻翻过盘身,摸着那墨文堂造四字,连连点头,很是感慨地说,“要不得俺吵叫好来势呢,竟个是墨文的活活儿,娘个熊皮儿的,值大喽钱嘹!”
听他说出这话,显然是知道墨文堂造四字含义,我们都是异常振奋,桑佳慧更是加紧追问。
许连增也不隐瞒,和我们一一说明其中缘故。万万没想到,这墨文堂竟然隐藏着另一门神秘的民间古老手艺,也正因为如此,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遇到一个与我同样身怀奇术的年轻女孩,而且彼此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共同结伴探索那个越来越惊人的秘密。
许连增用手指头慢慢磨蹭瓷碟,眨着眼睛说:“恩们是知不道,介里嘎藏了个文身喽!”
文身?!我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扭头去看桑佳慧和黑老五,他们也是满脸茫然。
许连增又在身上比画一下,加重语气说:“文身,文身,恩们知道嘎?”
瞅他神头鬼脑的样子,我立即意识到,小小瓷碟中,肯定藏着一张人皮,要不又怎么称得上文身呢。我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太可怕了,是谁把人皮放到了里面?
黑老五晃晃脑袋,骂了句放屁,“老臭虫,你**的热迷糊了吧?”
桑佳慧也皱着眉说:“老前辈,我还是不太懂,瓷器怎么和文身扯到了一块儿?”
许连增嘿嘿一笑,说:“莫得急,莫得急,刻形,是刻形嘎!”他告诉我们,如窃贼尽属盗门、开锁人统归键门一样,江湖中搞文身的手艺人也有着自己的门派——墨门,又叫文门。其中最高明的文身术,不但可在人类身体上文出种种花案,也可在各类器物表面施展刻出图形。前者叫做文身,后者称为刻形,取一个“纹刻身形,遍体着墨”的解释。以他眼力判断,瓷碟中的山水风景,正是墨门的顶尖手艺——刻形术。尤其是后面还落着“墨文堂造”的款,肯定是错不了的。
我听得晕晕乎乎,文身倒是总能看见,但实在是不敢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刻形这种手艺,尤其还是刻在了瓷盘上。
黑老五揪揪胡子,疑惑地说:“妈拉巴子的,墨门!我闯了半辈子江湖,咋没听说过?这事儿不对,你老小子别跟我扯犊子。”
许连增慢慢告诉我们,墨门分成南北两大派系,分别是南徐北唐,因为手艺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