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眼睛瞅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脑子一转,立刻就猜出,爷爷肯定是故意没有在事前告诉我这点,看来是有意要考验我的应变能力了。我再回头朝桌上香炉望去,第二炷香燃烧过半,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咬咬牙,心想不能让爷爷失望,决定从头再来,便从挎包内取出一根极细的驴胶丝。驴胶丝是一种开锁人必备的工具,据说是用山东最好的驴皮熬制而成,里面按比例渗进了铅粉,又经过反复漂煮,不但异常结实,而且柔韧性十足。
我在驴胶丝中间打了个小扣,仔细绕在挠针尖端,慢慢插入锁眼,轻轻挂住串接咬齿的引线,左手捏住驴胶丝的一头,另一头用牙齿咬住,用力一扯,将其紧紧绑缚在引线上,强行阻止了引线的活动。然后,我快速重复着最初的开锁步骤,一枚枚地挑开咬齿。引线回缩力很强,牵动驴胶丝划破了我的嘴唇和手指,渐渐渗出了血丝。我不管不顾,只是闷头解锁。
终于,在第三炷香燃尽的瞬间,我将这把鸳鸯交颈缠心锁的第八枚咬齿挑开。感觉着手中挠针传导的力道慢慢变小,我知道我成功了。此时我已经浑身大汗淋漓,没有丝毫力气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爷爷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喃喃自语:“兰……你……你……你回……”突然,他又使劲晃晃脑袋,神情立刻恢复正常,将一块毛巾递过来,淡淡地说,“不错,你的进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把错齿锁竟然被你用三炷香的时间就解开了。以你现在的水平,算得上键门三流好手了。”
看爷爷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奇怪,用毛巾擦干汗水,问他三流好手是个什么概念,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爷爷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拿起桌上的鸳鸯交颈缠心锁,咔咔几下锁死,对我说:“让你看看二流好手的境界吧。”
只见他将锁眼中的分芯夹和驴胶丝扯脱,插入挠针后,用右手掌心的一个凹洞紧紧套住尾端,借以控制挠针的走向。随着手掌的颤唞移动,挠针时而弯曲,时而抻直,犹如面条一般柔软。同时,锁芯内不断传来轻微的咔咔声,是咬齿在跳脱锁柱。
不一会儿,他把挠针一拔,两只鸳鸯顺势分了开来。
锁,开了!
爷爷的手法让我佩服不已,这么难解的锁,在他手里居然几下子就开了,看来我离好手的距离还远着呢。
我抓过爷爷的手,细细摸着他掌间那个深深的凹洞,借着灯光,我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掌骨。实在难以想象,单凭这个小窟窿,就可以解开这么复杂的锁具。
爷爷把手搭在我的手背,用力拍了拍,慢慢地说:“键门有句老话——‘天键魂取,地键骨断,人键肉开’,说的是开锁技艺的三个层次,分别是天地人三重境界。你现在完全是用掌中肌肉配合工具进行开解,仅仅应了那句人键肉开。我刚才给你演示的,就是利用骨骼控制工具,也就是地键骨断。两者之间看似仅仅差了一个级别,其实这里面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
我使劲攥紧拳头,仰脸问他:“爷爷,那最高的天境,是不是以前您说过的,把锁具当成一种生命对待,以意取之?”
爷爷微微点头,说:“键门立派也有一千年了,弟子虽说不少,但能达到天境的高手,从古至今也就三人。唉,难啊,难啊!”
才三个人,这么少?我忙问爷爷,他是不是那三人中的一个,已经到了天境?爷爷沉默半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不敢,不敢。略窥天机,略窥天机。”他这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当再追问下去的时候,爷爷却闭眼养神,任凭我问什么都不肯说了。
这次考试,我应该是成功过关了,虽然有些狼狈,但毕竟也算比较顺利地打开了那把鸳鸯交颈缠心锁。听爷爷说,有的门人耗费十年之力,也无法开解。可我心里也清楚,要想更上层楼,达到第二层地境,必须要在双手上刻出那些可怕的印痕。还要不要继续深入学下去呢,这个问题成了日后困扰我很久的烦恼。
第二章 双色玲珑玉貔貅
时间一天天过去,半年后的某天早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宇轩昂,很有些官家人的派头,还开着一辆辽A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
中年男人和爷爷在里屋谈了足有小半天,其间我曾几次进去换茶水,看到他们的表情都异常严肃,中年男子甚至站起身不断绕圈子。
一直到了晌午,两人才沉着脸走出房间,中年男人说带我们去吃饭。我挺高兴,想到可以下馆子了,便决定去好好解解馋。
爷爷却没有答应,说外面拘谨得很,还是叫兰丫头在家里做一顿吧。中年男子反复让了几次,后来见爷爷态度坚决,也就不说话了。
当时家里没什么菜了,我就问爷爷要钱,准备去菜市场买些回来。中年男子立刻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让我挑自己喜欢吃的买。
他打开钱包的瞬间,我无意中瞄了一眼,发现塑料片后面插着一张卡片状的证件。开锁人讲究一个眼力见儿,我立刻看出那是一张警官证,而底下的落款,竟然是辽宁省公安厅。
我当时就愣住了,辽宁的警察大官怎么会找到爷爷,难道是爷爷犯罪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又立刻被自己否决,看他对爷爷恭敬的态度,好像是另有所求。
见我歪头盯着他,中年男子显然是误会了,连忙说:“小妹妹,我用车送你去吧,来回走路太耽误工夫。”
我瞅瞅爷爷,他正坐在桌边太师椅上发呆,听了我的问话,也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我心里一乐,这可好,买菜还有专车接送了。
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我感觉很新鲜,东摸摸西摸摸,觉得比那些夏利出租车舒服多了。中年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和我闲聊。他告诉我,这次来是想请爷爷开一把锁,可无论怎么央求,爷爷就是不答应。
对于他找爷爷来开锁,我没觉得有啥奇怪,我甚至想过,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些陌生访客,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看他一个大男人唉声叹气,我不禁有些同情他,又觉得自己的手艺也不差,何必总是麻烦爷爷呢。我张嘴就说:“我也能开锁啊。”
中年男人好奇地打量我几眼,开始深入追问,没几句话就把我的底细套了出来。当他得知我曾经开解过鸳鸯交颈缠心锁,表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盯着我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差点把车子开进人行道,又仔细追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见我说得头头是道,他不住点头,连声说:“好苗子,好苗子啊。”
听他这么夸我,我很是开心,随口又说了一些大话:“这算啥呀,市面儿上已经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头了,现在正在研究古锁。”
我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胡吹,让中年男子产生了一些怀疑,急忙问我是真是假。
我有些不乐意,赌气说:“切,你小看人,要不我给你比画比画。”◥◥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他当即就说:“好,今天倒要领教领教妹妹的本事了。”由于手边没有合适的锁具,他把车子停在路旁,锁好后拔出钥匙,朝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开一开车锁。
我气他看扁我,便存心逞能,决定玩一个漂亮的手段给他瞧瞧,好好镇一镇他。
当时正是四月初,春暖花开,路边柳树都抽出了嫩叶。我四处踅摸一圈,立时有了主意。我从柳枝中选摘一片比较大的柳叶,仔细剔除叶肉,只留下一根淡黄色的筋脉。我稍稍用力抻了几下,觉得韧度适中,上去就给他演示起来。
他这台奥迪车是老款的,车锁并不是很精密,我毛着腰朝锁孔里瞧了瞧,心里立刻有了底。说实话,现代锁具与我学艺时经历的那些锁具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几眼我就看明白了。
我抽出挎包内的挠针,用针尖沿柳筋纵向划开一个大约有半厘米长的裂口,借助挠针后面的洞圈,把分叉的两条筋脉拴成两个特别的死结,然后慢慢插进锁孔中。感觉触到底儿了,我拿捏着手里的力道,将筋脉上的死结拴套住锁芯,微微往外一带,车子的防盗警报突然响了起来。再瞧那车锁,已然打开了。
“好!”中年男人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好姑娘,好姑娘,文解一派竟然又出了一个你,看来楚老爷子后继有人,这天境第四人非你莫属了。”
见他彻底服气,我非常开心,但也有一些疑惑,他怎么连“文解”、“天境”这么内行的话都说得出来呢?
看我对他产生怀疑,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说:“妹子,估计楚老爷子也和你讲过,键门分文武两个分支。不瞒你说,我就是杭州南派武解的传人。我姓孙,叫孙玉阳。按同门论辈分,你也该管我叫一声大师兄吧。”
爷爷确实说过,键门因开锁手段不同而分为两个流派,我们老楚家是北派文解一支的代表,杭州的老孙家是南派武解一支的大拿。两派虽各有专攻,但师出同源,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来都以同门相论的。除了爷爷,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本门其他开锁人,不禁产生几分亲切感,我便依照键门的礼数规矩,恭恭敬敬地向孙玉阳行了同门相见之礼。
这个礼数的姿势很特别,将右手握拳平贴于心口,左手拇指从下方拳眼内穿入,其他四指搭住右拳手背,取一个“通窍解键,意行合一”之意。尤其是,左右两手姿势千万不能搞反,中华礼仪非常讲究,左手搭在右手上,代表吉拜,反之则是凶拜。开锁人对锁具心存崇敬,讲究义礼为先,凶拜是最忌讳的。
见我摆出礼数姿势,孙玉阳点点头,也以同礼还了我。我们又握了握手,彼此相视而笑,感觉关系一下子拉近很多。
我和孙玉阳坐在路边一条石凳上,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会做了警察,这次找爷爷要开什么锁呢?
孙玉阳长叹一声,告诉我,南派武解门自解放后就已经没落下来,传到自己这一辈,整个派系称得上顶尖人物的不过三五人。而且这门手艺毕竟从流盗门,算不得光彩,如今这个年月顶多给人做个开锁匠。所以当年他父亲在传授他武解手艺之时,也全力供他上学读书,以求在其他方向能有所发展,从而脱了这身贼皮。他也算是有出息的,后来竟然考上了沈阳刑警学院,毕业后就被分配进辽宁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一个键门传人竟然当了警察,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至于此次找爷爷,确确实实是为了开锁,不过因为涉及一些国家机密,具体内情还不能告诉我。
我一听就有些不乐意,这分明是拿我当外人嘛。见我嘟起嘴,孙玉阳急忙伸手入怀,从项中扯下一个蓝汪汪的物件递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