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作者:杨益言 罗广斌_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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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死,捶他狗日的!”还是那个敞开衣襟,露出黑胸膛的青年工人余
新江,叫得最响。
  “揍他!”几个青年工人跟着涌上前来,一个圆脸小伙子,长得矮笃笃的,挥着拳头吼
叫。他是余新江的好朋友陈松林。
  “慢点!”成岗摆了摆手,高声说道:“弟兄们,听我说。
  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回不了家乡的。我们都不是发国难财、接收财的人!我们是受苦人
,可是我们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像个人!我们工人……”
  “妈的,少罗嗦!我们要马上复工。答不答应?”又是余新江的声气,那个圆脸小伙子
也在附和。
  “马上复工!”工人的声音聚在一起,震荡着。
  成岗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几百工人,尽量沉住气,不慌不忙地大声回答:
  “我完全同意,马上复工!”
  喧哗立刻平息下来,一些工人的脸上,微微出现了喜悦,可是另一些工人却冷笑着,不
肯相信。
  “我们自己接生活来做,行不行?”又是那个老工人在问。
  “对,就照肖师傅的主张,我们自己接生活来做!”一个工人立刻补上了一句,眼睛猛
盯着成岗。
  肖师傅看见成岗一时还没有懂得他的意思,就继续说道:
  “管理员,停工以来,厂里的电表没有下,那么大的安培,还给不给‘底度’电费?”
  “要给。”成岗原来在庶务科作事,他当然知道,不用电,也要给底度的电费。
  “只要我们用的电不超过电表的底度,根本不要求哪个花钱。我们自己去接生活来做,
保险养得活这座厂。”
  好几个老师傅挤拢来,嘈杂地议论着肖师傅的办法,都说行得通。几个青年工人仍然站
在旁边不讲话。
  成岗听着老工人的谈论,懂得了他们的想法,肖师傅说的,是个好主意,这样就解决了
成岗一直发愁的经费开支的困难。他注视着肖师傅——大概这个老工人就是肖同志吧?成岗
带着兴奋的心情问道:
  “老师傅,靠这些旧机器生产,能行吗?”
  “行!”肖师傅听到这和婉的口气,就率直地说,“以前也是靠这些机器做生活!”
  “我们厂虽的老师傅手艺可高啦,他们出来承个头,做出生活来,还怕没有人要?我们
可以帮私家的厂子修配机器……”圆脸小伙子突然插嘴。
  “只要管理员肯帮忙,工厂就撑得起来!”
  “对!我们一起来干!”成岗在工人的鼓舞下,兴奋地说道:“我们马上开工,自己管
工厂,发工资!”
  停了一下,成岗又向大家征求意见:
  “现在,我们先推几位老师傅出来承头,商量开工的问题!
  大家说要不要得?”
  “要得!我们推肖师傅!”余新江叫的声音最大。他背后站的都是年轻工人。
  “刘师傅……”
  “还有谭师傅。”
  “小余——余新江也算一个!”
  第二天早上,下暴雨了。愈下愈大,成了山城少见的狂风骤雨。成岗冒着雨,赤着脚,
跑到总厂办公厅去,提出了报告;说明工人生活的困苦,复工的要求和具体办法,要求同意
复工。办公厅主任听了成岗的报告后,冷淡而狡猾地回答:经费不能开支,能干就干,叫成
岗自己去想办法;要是出了毛病,办公厅不负任何责任。对于成岗的书面报告,连看也没看
一眼,就塞进文件柜里去了。临走时,办公厅主任才吞吞吐吐地说:开工以后,按月得送上
四成红利,作为他默允复工的交换条件。
  成岗愤怒地回到厂里,把事情告诉工人,工人咬牙切齿地咒骂:
  “这些狗日的,还要在我们身上刮油!”
  “他妈的!不管他那一套,我们干起来再说!”
  全厂工人活跃起来,几个领头办事的老师傅,指挥着工人检查机件,清理原材料,清除
垃圾,打扫环境,还派了一群工人冒雨检修那些漏雨的工棚。
  工厂在工人手里仿佛得到了新的生命,尽管是大风大雨,不过半天工夫,便清理好了。
机器全都是好的,原材料也有的是,起码可以用上一两年。只有一部主要的马达坏了,不能
开动。工人商量以后,决定把本厂和附近各厂工人捐助的钱,全拿出来修理马达;所有的钱
凑起来,还是不够,断炊的工人们,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点钱……
  暴雨不断地下……
  成岗、肖师傅和那个圆圆脸的青年工人陈松林,在城里一家电机厂里等了一整天,又冷
又饿,直到黄昏时分,马达才修好。可是抬到江边时,洪水早已淹没码头,水还在一股劲朝
上涨,轮渡和木船都封渡,过不了江。而且,就是等到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过江,嘉陵江
发洪水,雨又下个不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开渡的。
  这时候,几百工人拖儿带女,正在厂里焦急地等待着,盼望他们把送去修理了好几天的
马达,快运回来。
  商量了好久,还是没有其他办法,要过江只有冒险。不能叫全厂工人一天又一天地饿着
肚子。
  总算找到了一只敢于渡他们过江的小船。老船夫听了他们的恳求,看了看奔腾的江水,
让他们把马达抬进船舱,把稳舵,说道:
  “这河水猛得很咧!过不过得去,我也拿不稳……”
  成岗他们三个人,轮换着划两支桨,小船摇摇晃晃地冲向急流划去。
  漩涡播弄着小船,洪水直冲船舷,浪花一阵又一阵地飞过船头,灌进船舱。老船夫刚叫
了一声:
  “不要慌……”
  突然,一个排山般的巨浪,平空掀起,向小船扑来,成岗只看见满江的洪水,咆哮着,
遮没了视线……等到浪涛过去,小船已被冲了几十丈远,几个人身上全湿透了,头发上水珠
和冷汗混在一起往下滴,舱里几乎装满了浑黄的江水。
  天渐渐黑尽了,小船还随着洪水飘流,在茫茫的江心,他们已经和恶浪搏斗了一个多钟
头,精疲力竭,连桨都无力划动了。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唤:
  “……成——管——理——员……”
  河风粗暴地刮断了声音,变成断断续续的单字:
  “成——岗……”
  “肖——师——傅……”
  “成——岗,管——理——员……”
  许多喉咙齐声在喊。
  成岗抬起头来,看见遥远的河岸沙坝上,一片火把的红光;厂里的工人冒雨来接他们了。
  巨大的力量,借着火光传到江心,成岗和小陈浑身是劲地划着桨,大声回答着:
  “我们——回——来——啦……”
  一会儿,便看见黑暗的江面上,划来一只小船,余新江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赶上前
来,迎接自己的伙伴……
  工厂终于恢复了生产。
  烟囱冒着浓烟,车间里闪耀着铁水浇铸砂型的火花,流着汗水的工人,操纵着车床,车
床飞快地旋转,工人辛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久,厂本部办公厅知道修配厂有了盈余,也不禁对成岗的“领导有方”大加赞赏。总
厂厂长到修配厂来视察以后,很器重成岗的才干,居然破例地任命他为修配厂代理厂长,后
来又提升为厂长。··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在这期间,厂里的党组织也有了发展。先后吸收余新江和谭师傅入党,修配厂成立了党
的支部,由肖师傅担任支部书记。接着,又发展了陈松林和两名老工人入党,党的力量进一
步增强了。后来,炮厂扩大,肖师傅和一批工人被调到炮厂去了。余新江继任支部书记时,
成岗和上级改成了单独联系,他虽然深切地关怀厂里工人的活动,但是严守着党的纪律,没
有再和厂里的支部发生组织联系。
  时局的发展,一天天恶化。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指使下,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
撕毁了停战协议,公开进攻解放区。1947年春天,内战的烽火日紧,国民党反动派突然
包围了中共办事处和《新华日报》。住在红岩村的成岗的大哥和中共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一道
,被强迫撤回延安。
  成岗的组织关系突然断了。他心里十分痛苦,但他遵守着纪律,不肯随便找人接头,一
直焦急地等待着党。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有个不相识的中年人来家找他。这个人身材瘦长
,面容清癯,额角上嵌着几条明显的皱纹,深沉的眼神里,充满热情和毅力。客人似乎对成
岗的家很熟悉,他毫无客套地走进屋来,拿出一个折得很小的纸片,递给成岗,“你大哥有
封信,托我带给你。”
  成岗马上拆开信,大哥熟悉的笔迹,写着寥寥几句珍贵的话:
  我相信你得到这封信时,一定能回到最亲爱的人的怀抱,祝你永远幸福!
  “你?……”成岗注视着来人,嘴唇有些发抖。
  “老成同志信上,已经讲清了。”客人说到这里,热情的目光倾注在成岗身上。
  “啊!你终于来了!”成岗猛然抱住正在说话的人,用尽浑身的力气紧紧拥抱着,激动
的泪水,涌流出来,“我到底等着了!”
  火热的手,互相紧紧抱着。“你组织工人搞读书会的时候,党就知道你了……党认为你
是一个好同志。”
  “我为党做的工作太少了!”
  “地下党决定恢复和你的联系,从今以后,你回到了党的怀抱。”
  成岗的手抱得更紧,周身热血沸腾,对方也和他一样,紧紧地拥抱着他。
  “我们的党,敌人破坏不了。红岩村给我们留下了革命的种子和斗争传统,党的工作,
永远不会撤退!”
  心里充满了激烈的共鸣,使成岗来不及告诉对方:每天黄昏,遥望着嘉陵江对岸的红岩
村,那中共办事处附近的红色巨岩,他都在想,明天,明天党一定会派人来的!
  “我叫许云峰。我高兴认识你,党决定派你帮助我工作,”
  停了一下,象征求意见似的,热情地低声问道:“你愿意吗?”
  “只要是为党工作,我没有不愿意的!”
  从此,成岗成了许云峰同志的交通员。根据老许的意见,成岗完全停止了在工厂内的活
动,以便利用“厂长”的社会地位更好地隐蔽和工作。同时,老许还叫他注意和总厂厂长搞
好关系。
  和老许在一起工作久了,成岗愈来愈感到他是个火一样热情,钢一样坚强的人。他那明
亮深远的目光,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力量。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解决不了的
问题。他虽然经常改变装束,但衣着都很简朴,无暇注意生活琐事;然而他对待自己的同志
,却是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老许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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