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其人;杀身成仁,徒闻其语。王祥、何曾之流,皆不免党篡。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竟成虚言。六代相沿,如出一辙,而国家亦几胥而为夷。爰及唐、宋,正学复明,忠义之士,史不绝书。故得常治久安,而吾 中国亦遂能灭而复兴,亡而复存。览历代之兴亡,察其风俗之变迁,可以深长思矣。 嘉锡又案:晋书王愉传曰:“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法。”此即中兴书所谓“绥与父愉谋反”也。
43 桓南郡玄也。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一〕 玄别传曰:“玄克荆州,杀殷道护及仲堪参军罗企生、鲍季礼,皆仲堪所亲仗也。”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中兴书曰:“企生字宗伯,豫章人。殷仲堪初请为府功曹,桓玄来攻,转咨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其弟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死生以之。’及仲堪走,文武并无送者,唯企生从焉。路经家门,遵生绐之曰:‘作如此分别,何可不执手?’企生回马授手,遵生便牵下之,谓曰:‘家有老母,将欲何行?’企生挥泣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内,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今日死生是同,愿少见待!’仲堪见其无脱埋,策马而去。俄而玄至,人士悉诣玄,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或谓曰: ‘玄性猜急,未能取卿诚节,若遂不诣,祸必至矣!’ 企生正色曰:‘我殷侯吏,见遇以国士,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败,何面目就桓求生乎?’玄闻,怒而收之。谓曰:‘相遇如此,何以见负?’企生曰:‘使君口血未干,而生此奸计,自伤力劣,不能翦定凶逆,我死恨晚尔!’玄遂斩之。时年三十有七,众咸悼之。”〔二〕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王隐晋书曰:“绍字延祖,谯国铚人。父康有奇才俊辩。绍十岁而孤,事母孝谨,累迁散骑常侍。惠帝败于荡阴,百官左右皆奔散,唯绍俨然端冕,以身卫帝。兵交御辇,飞箭雨集,遂以见害也。”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隆安三年十二月,桓玄袭江陵,害殷仲堪。”
〔二〕 嘉锡案:观中兴书所载企生对桓玄之语,词严义正,生气凛然。在有晋士大夫间,不愧朝阳之鸣凤。而临终不免逊词乞怜者,徒以有老母故也。忠孝之道,于斯两全。虽所事非人,有惭择木,君子善善从长,可无深责尔矣。
〔三〕 宋书五十胡藩传曰:“藩字道序,豫章南昌人也。祖随,散骑常侍。父仲任,治书侍御史。藩参郗恢征虏军事。时殷仲堪为荆州刺史,藩外兄罗企生为仲堪参军。藩请假还,过江陵,省企生。仲堪要藩相见,接待甚厚,藩因说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太过,非将来之计也。 ’仲堪色不悦,藩退而谓企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祸。若不早规去就,后悔无及。’玄自夏口袭仲堪,藩参玄后军军事。仲堪败,企生果以附从及祸。” 嘉锡案:据此,则企生母盖胡随之女藩之姑也。
44 王恭从会稽还,周祗隆安记曰:“恭字孝伯,太原晋阳人。祖父濛,司徒左长史,风流标望。父蕴,镇军将 军,亦得世誉。”恭别传曰:“恭清廉贵峻,志存格正。起家着作郎,历丹阳尹、中书令。出为五州都督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王大看之。王忱,小字佛大。晋安帝纪曰:“忱字元达,北平将军坦之第四子也。甚得名于当世,与族子恭少相善,齐声见称。仕至荆州刺史。”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 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45 吴郡陈遗,〔一〕未详。 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二〕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晋安帝纪曰:“孙恩一名灵秀,琅邪人。叔父泰,事五斗米道,以谋反诛。恩逸逃于海上,聚众十万人,攻没郡县。后为临海太守辛昺斩首送之。”〔三〕袁府君山松别见。即日便征,〔四〕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五〕
【笺疏】
〔一〕 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曰:“陈遗吴郡人,少为郡吏。”
〔二〕 嘉锡案:宋躬孝子传及南史均止云“少为郡吏”,不知其为主簿也。
〔三〕 隋志有晋临海太守辛德远集五卷。新唐志有辛昺集四卷。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六云:“德远盖昺字,唐人讳昺, 故称其字也。” 嘉锡案:晋书孙恩传作辛景,亦避讳改字。
晋书安帝纪:“元兴元年三月,临海太守辛景击孙恩,斩之。”又孙恩传:“恩复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昺讨破之。恩穷蹙赴海自沈。” 嘉锡案:辛景即辛昺,盖唐人修史时避讳改之。
宋书高祖纪:“元兴三年,兖州刺史辛禺怀贰。会北青州刺史刘该反,禺求征该,次淮阴,又反。禺长史羊穆之斩禺,传首京师。”湘潭孙虨宋书考论云:“禺、昺字形相似,盖即一人。” 嘉锡案:元兴元年三月,桓玄总百揆。二年十二月,篡位。辛昺若于三年为兖州刺史,则必玄所用。御览三百三十七有辛昺洛戍时与桓郎笺曰:“桓振武令下官将千二百人袭□营。”振武者,桓石民也。则昺乃桓氏旧部,宜其降后复叛矣。
〔四〕 程炎震云:“隆安五年,袁山松死于沪渎。”
〔五〕 宋躬孝子传又曰:“母昼夜涕泣,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有闻见。” 嘉锡案:陈遗见南史孝义传,较此为详。考法苑珠林四十九、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广记百六十二引孝子传,并有陈遗事。字句大同小异。盖同引一书也。南史云:“母昼夜泣涕,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即明。”此事世说所无,而宋躬传有之。盖即南史所本。且不独此一事而已。凡孝义传中所载,如贾恩、丘杰、孙棘、何子平、王虚之、华宝、韩灵敏诸人,无不采自宋躬书者。考之类聚、御览所引,便可见矣。宋躬孝子传二十卷,隋书经籍志着录,不详时代。两唐志作宗躬。姚振宗隋志考证二十、据南齐书孔稚圭传,永明中有廷尉监宋躬。南史袁彖传有江陵令宗躬。隋志别集类有齐平西谘议宗躬集。因以考得其仕履。今案:南史王虚之传中 有齐永明闲事,则宋躬书即着于齐代。临川已不及见。世说此条,必别有所本。孝标注中不言遗母目瞽复明,盖亦未睹其书也。南史称宋初吴郡人陈遗,则遗之遭难不死虽在晋末,而其人实卒于宋初。考世说所载多魏、晋之事,其下逮宋朝者,不过王谧、傅亮、谢灵运数人而已。皆名士之冠绝当时者。遗南土寒人,仕才州郡,独蒙纪录,袖然为一代称首。盖因其纯孝足贯神明,不以微贱而遗之也。自中原云扰,五马南浮,虽王纲解纽,风教陵夷,而孝弟之行,独为朝野所重。自晋至梁,撰孝子传者,隋志八家,九十八卷;两唐志又益二家,三十四卷。其他传记所载,犹复累牍连篇。伦常赖以维系,道德由之不亡。故虽江左偏安,五朝递嬗,犹能支拄二百七十余年,不为胡羯所吞噬。至于京、洛沦陷,北俗腥膻,而索虏鲜卑,亦复用夏变夷。终乃鸱鸮革音,归我至化。而其国亦入版图。胡汉种族不同,而孝乃为人之本。然则处晦盲否塞之秋,而欲拨乱世反之正者,其可不加之意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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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着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续晋阳秋曰“孔安国字安国,会稽山阴人,车骑愉第六子也。少而孤贫,能善树节,以儒素见称。历侍中、太常、尚书,迁左仆射、特进,卒。”
47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道助,坦之小字。附子,隐之小字也。吴氏 谱曰:“坦之字处靖,濮阳人。〔一〕仕至西中郎将功曹。父坚,取东苑童侩女,名秦姬。”朝夕哭临。及思至,〔二〕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 “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三〕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四〕小吴遂大贵达。〔五〕郑缉孝子传曰“隐之字处默,少有孝行,遭母丧,哀毁过礼。时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扬州刺史殷浩之妹,聪明妇人也。隐之每哭,康伯母辄辍事流涕,悲不自胜,终其丧如此。谓康伯曰:‘汝后若居铨衡,当用此辈人。’后康伯为吏部尚书,乃进用之。”晋安帝纪曰:“隐之既有至性,加以廉洁,奉禄颁九族,冬月无被。桓玄欲革岭南之弊,以为广州刺史。去州二十里有贪泉,世传饮之者其心无厌。隐之乃至水上,酌而饮之,因赋诗曰:‘石门有贪泉,一歃重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为卢循所攻,还京师。历尚书、领军将军。”晋中兴书曰:“ 旧云:往广州,饮贪泉,失廉洁之性。吴隐之为刺史,自酌贪泉饮之,题石门为诗云云。”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云:‘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
〔二〕 李慈铭云:“案‘思至’二字有误,各本皆同。晋书作‘每至哭临之时,恒有双鹤惊叫。及祥练之夕,复有群雁俱集’。疑此‘
思至’二字,当作‘周忌’,思、周,形近;至、忌,声近。”
〔三〕 元李治敬斋古今黈十曰:“ 料理之语,见于世说者三:韩康伯母闻吴隐之兄弟居丧孝,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王子猷为桓温车骑参军,温谓子猷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卫展在江州,知旧投之,都不料 理。料理者,盖营护之意,犹今俚俗所谓照顾●当耳。石林以为‘料理’犹言谁何,料多作平音。作平音固是,其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