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是你吗?”
念萁心里莫名的恐慌袭上来,她颤着声音问马琰:“琰姐,这个景天是谁?”
马琰眼睛还在看着那个女子,说:“就是站错队的那个,马骁大学里的女朋友。”
二三章 大尾巴狼,温吞如水
那个怀孕六个月的女子,素白着一张脸,头发不长不短的,毛乎乎的,显见得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做过护理了,用一根皮筋束在脑后,露出一个尖尖的额角和尖尖的下巴。大眼睛里有着不耐烦和怒气,却掩不住她的秀丽。
念萁呆呆地看着马骁过去问:“景天,是你吗?”口气里有太多的惊讶和欣慰,让念萁听了难过,但那女子怀孕的身体似乎在暗示她没事,她也就放了心。就算是刻骨铭心的初恋,但男已婚,女已嫁,又过十来年,再深的感情和再可笑的误会也如同过眼的烟云了。念萁对自己说,谁的生命里没有过一两段恋情?她也有过大学男友的,但分了就是分了,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于是她调整好心态,对马琰说:“你们以前很熟啊,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马琰摇头说:“她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以前是管理系的系花,很漂亮很亮眼的。是有孩子的原因吧?你坐一下,我过去问候一声。”念萁说好,看着两姐弟都去问候那位名叫景天的孕妇。
景天见了马骁,像是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马骁?这么巧?还有马姐姐也在?”
马骁拉开椅子坐下就问:“怎么了?为什么和人吵架?”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念萁心在那边,伸长了耳朵在听他们的谈话。
景天气呼呼地说:“他们的菜做得这么咸,让我们怎么吃?黑店啊!”说着声音又高了,“我们这里是孕妇和儿童,吃这么咸的菜,要出人命的。你看你看,”指着对面男孩吐在盘子里的菜,“根本没法吃下去。你这家店是扬州菜?扬州菜有这么咸的吗?我看是私盐贩子开的,盐多得来不要钱买是不是?”后面的话又是对匆匆赶来的经理说的,“你们扬州,不是专门出私盐贩子的?”
念萁听了差点要爆笑出声,没想到马骁的前女友是这样一个脱线似的女人,漂亮而没有心计,和马骁一样的粗线条。怪不得两人可以成为情侣,又因为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分了手。人和人太过相似,容易被吸引,同样也容易起矛盾。男人和女人相处,就好比是农夫挑担争道,必须得谦让包容。
那经理一叠声地说另外做一份,把客人安抚下来。马琰也坐下来,问:“景天,这一向可好?你结婚了?你先生呢?没和你们一起?”
那景天干脆利落地说:“他死了。”
马琰愣一下,又问:“你们吵架了?”一般夫妻吵架,做妻子的恨起来就会说:去死!死人!死腔!死一边去!他死掉了!马琰也当是两夫妻怄气耍花枪,景天赌气这么说丈夫的。
哪知景天说:“不是。”
这时那个小男孩插嘴了,说:“我爸爸死了,被车子撞死的。”抹一把脸上的泪,拿起筷子扒一口饭。
马琰和马骁还有一边的念萁都怔住了,马琰小心翼翼地说:“是真的?”
景天不耐烦地点起一根烟,“是,死了。剩下我们三个,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还被喂一包盐。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吃得这么咸吗?马姐姐,你尝尝,是不是咸了?”
马骁伸手就把她嘴上的烟夺下来,在烟灰碟里摁熄,“你现在这个样子,盐不能多吃,烟倒可以抽了?”
景天白他一眼说:“要你管?”
马骁一句话被堵住,答不上来,转去看身边的小男孩,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吧嗒吧嗒大眼睛说:“妈妈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马琰嗤一声就笑了,马骁却板着脸说:“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是马骁叔叔。”
景天把手一竖,挡在面前说:“一边去,谁封你是叔叔了?”低头对小男孩说:“这个人是大灰狼,你不要理他。”
小男孩嗯一声,瞅一眼马骁,再瞅一眼马骁的背后,像是在找一根不存在的狼尾巴。看得马琰和念萁都捂着嘴偷笑,笑马骁一世英名,被一个小男孩当成了披着狼皮的人。
马骁薄怒,对景天说:“你胡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天淡淡地说:“马骁,我的事,没必要告诉你。马姐姐,”对马琰也淡淡地敷衍地问:“你这么多年好吗?结婚了没有?有孩子了吗?”
马琰万分同情,对她的冷淡也就浑不在意,说:“结了,儿子七岁了,比你的孩子大一点。你先生的事,真是抱歉,我们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一个人带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又马上要出生,真是难为你了。”
景天说:“马姐姐,别提了,你别害我哭出来。”说着吸了一下鼻子,脸色灰暗。
马琰和马骁不知说什么好,马琰搂着她的肩,上下撸着她的胳膊,景天挣扎了一下,说:“马姐姐,你别安慰我了,死了老公这种事,别人再怎么安慰都是没用的。我还是吃饱点,积攒点力气等生孩子用。”
马骁忍不住又问:“你父母呢?还有你丈夫那边的父母呢?他们都不管你?”
景天冷笑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谁要他们管?喂,我跟你没一点关系,你别管头管脚的好不好?”正好经理捧了一盘子新炒的菜放上桌,景天拿起筷子拨了一半到小男孩的碗里说:“快吃,吃了回家看猫和老鼠。”又对马骁说:“你们也回你们桌子上去吧,让我们安安静静吃个饭,家里阿姨回乡收麦子去了,我们没人管饭,才出来的。我们三人过得挺好,你们不要一脸悲痛的样子,每天都有人死于车祸,他们都要活下去的。”看一眼他们背后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念萁,说:“那是你老婆?马骁,没想到你喜欢的会是这种类型的女人,温吞水一样。”
念萁的温柔是写在她脸上的,温柔的不但是她的笑容,还有她的眼神。许多人一见杨念萁,第一印象都会是,这是个温柔的女孩。但当着面毫不客气地说,像温吞水的,马骁这位前女友景天,还是头一个。也许,也只有前女友这样的身份,才能直截了当地对马骁说这样不不客气的话。
温吞水见景天在打量她,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个肩膀,勉强笑一下,算是打个招呼。马骁回头看一眼温吞水,对景天说:“我们不是没关系吗?我老婆温不温吞也不用你来评价。喂,”对一直在用黑亮眼睛看着他们说话的小男孩说:“听见了没有?我是马骁叔叔,不是陌生人。是陌生人的话,你妈叫得出我的名字?叫一声马骁叔叔来听听?”
景天短而急地笑一声说:“得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何必让他加一个负担在心上?你们回去吧,让我们把饭吃完。”说完再不理他们,拿起筷子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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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琰站起来说:“那好,我们就不打扰了。马骁,走吧?”
马骁却说:“姐,你和念萁先走吧,我等她吃完,送他们三个回去。一个孕妇带一个孩子,路上出点事怎么得了?”
景天颇为不齿地说道:“我既然出得来,就回得去,谁要你献殷勤?你老婆在你后面看着你呢,这上下你的后背就没烧出一个洞来?”
偷听到个时候,“这上下”念萁也坐不住了,叫来侍者结了账,拎起包和打好包的两只生煎馒头,还有她送给马琰的两件礼物都放进原来的购物袋内,走到这边来,笑盈盈地说:“琰姐,我们也吃好了,走吧。让马骁和老同学聊聊,就不打扰他们了。”对景天点头一笑,“你好,我是马骁的妻子,很高兴见到你。”扯扯马琰的衣袖,示意她起来走。
马琰也觉得这个场景怪得很,就算她这么豁达的人也很难再坐下去,只好说:“那有机会再聚吧。”摸摸小男孩的头,对马骁说:“你要安全地把景小姐送到家,听见了没?我和念萁先走了。”接过那个礼物袋子,挽了念萁的胳膊,再朝景天点点头,算是告辞。
念萁温温吞吞地对景天说:“再见,景小姐。”既然说她是温吞水,就温吞到底,然后看也不看马骁,和马琰挽着胳膊走了。
离开餐厅,念萁说:“琰姐,谢谢你。”
马琰装傻地说:“谢什么?一家人。”
念萁笑笑,把马琰挽得更紧了。两人都是聪明人,一些话不用说破。马琰对念萁的亲昵是一眼就可以看见的,那给了念萁最大的支持。马骁这个傻小子,见了前女友有点失魂落魄,她原谅他,也不打算深究。景小姐情况确实比一般人惨点,但她像是适应得还好,就是马骁有点不适应,他母性发作,想要保护一下他曾经的恋人。
二四章 断人指骨,抢人被褥
马琰提出要去念萁家过夜,念萁没有拒绝。她知道马琰是一番好意,马骁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家来,也不知回家后会对念萁是什么态度,如果她问马骁或念萁,他们是不会回答的,而她的性格是,你们不说?那好,我就在一边看着好了。马琰在国外这么多年,冷清久了,十分享受一家子婆婆媳妇、大姑弟媳、夫妻吵架、前女友现任妻等家庭伦理戏的轮番上演,何况能跻身其中客串一下,她怎么舍得走开不看?
念萁也很欢迎她去陪她。她是独生子女,从来没有姐姐哥哥爱护着,弟弟妹妹抢东西等热闹的生活,而马琰这么自来熟地和她亲近,她感激得很,当然投桃报李。两人回了她和马骁的家,念萁找了两人都感兴趣的BBC的奥斯丁剧集来看,坐在沙发上,拥了抱枕,又泡上消食的普洱茶,还有芥末小生、檀香橄榄、甜咸支卜、白糖杨梅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摆满了一茶几。念萁在婚前幻想了很久的“人散后,一弯新月如钩”的情景真的实现了。
她泡茶的壶是用的宜兴旧紫砂,喝茶的杯子是龙泉窑的梅子青小瓷盅,马琰欣赏着杯子问:“怎么不成套?”茶壶和杯子不成套,一般人不会这样用的。念萁说:“泡茶用紫砂,透气保温,但我不喜欢紫砂贴着嘴唇的感觉,我更喜欢青瓷的滑润。”又续上水,往两人的茶杯里倒满。
马琰摇头说:“你这些玩意,遇上马骁,都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他是一点不懂得欣赏的。”
念萁却说:“有姐姐欣赏也是一样。我倒是非常感谢马骁,给我带来了像姐姐这样的好亲戚,还有妈妈和爸爸也是通情达理的老人,就马骁有时有点臭脾气,不过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