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果当时您在另一方面也抱有决心,要打听出她的姓名,那就好了。咱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查明这件神秘的事。暂时您最好别去向费尔利先生和我妹妹提起,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不知道她过去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他们虽然脾气完全不同,但是两人都很敏[gǎn]和神经质;如果告诉了他们,那只会白白地使一个烦恼,使另一个受惊。至于我本人,我非常想要知道这件事,决心从现在起就尽一切力量去查明它。我母亲第二次结婚后来到这儿,确实是创办了如今仍旧开着的那所村校。但是以前的那些老师,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从他们那里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的。除此以外,我只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
她刚说到这儿,我们的谈话被走进来的仆人打断,仆人来传达费尔利先生的话,说请我用完早餐就立即去见他。
“你到厅里去等着,”哈尔科姆小姐仍是那样很敏捷地代我答复了仆人。“哈特赖特先生这就来。我要说的是,”这时她又接下去对我说,“我妹妹收藏有许多母亲的信,其中有写给我父亲的,也有写给她父亲的。既然一时没有其他办法找线索,那我今天早晨就去看一看我母亲写给费尔利先生的-----------------------Page27
信。费尔利先生喜欢伦敦,经常要离开他乡下的住宅;每逢这种时候,我母亲总是给他写信,向他报告利默里奇村里发生的事情。她在许多信里都提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那所学校;我相信,等咱们再见面的时候,很可能我已经发现一些线索了。午饭时间是两点,哈特赖特先生。那时候我可以把我妹妹介绍给您,午后我们就驾车到附近地方去,让您看看我们喜爱的风景。那么,两点钟再见。”
她向我点了点头,姿态活泼优美,在娴雅中显得那么亲切,这是她一切言谈举止中的特色,接着她就从屋子尽头的一扇门里消失了。她刚离开,我就转身向厅里走去,仆人跟在后面,首次去会见费尔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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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路的人领我上了楼,走进一条过道,又回到我昨夜睡的那间卧室里,然后打开通隔壁房间的门,请我进去看看。
“主人吩咐我领您去看您的起居室,先生,”仆人说,“请问,您对这屋子里的布置和光线满意吗?”
说实话,如果对这间屋子和它里面的一切陈设再不满意,那我这个人真可以说是太不知足了。从弓形窗子里望出去,正是我早晨在卧室里看了称赞不已的美丽景色。家具都是奢侈华丽的精品;一张桌子在屋子当中灿灿闪亮,上面是精装的书籍,优雅的文具,美丽的鲜花;另一张桌子靠近窗口,上面摆满了裱糊装配水彩画需用的各色材料,桌边上还装了一个小小画架,我可以随意将它展开或者折拢;墙壁上挂着鲜艳的印花棉布;地板上铺的是黄红相间的印度草席。那是一间我生平从未见过的最豪华精致的起居室,我看了赞不绝口。
那个态度严肃的仆人,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所以丝毫不露出得意的神情。我说完赞扬的话,他冷淡而恭敬地一鞠躬,接着就默默地给我开了门,又让我走到外面过道里。
我们拐了个弯,走进另一条很长的过道里,最后登上一道短扶梯,穿过楼上的一个小圆厅,在一扇覆盖着深色厚呢的房门前停下了。仆人打开了这扇门,领着我向前走了几码,到了另一扇门前面,又开了那扇门,迎面露出两条淡海绿色缎子门帘,他悄悄地揭开一条门帘,轻轻地说了一句“哈特赖特先生到”,就离开了我。
我来到一间高大的房间里,天花板上面的雕刻精美绝伦,地毯又软又厚,踏在脚底下像是层层丝绒。屋子里一边列着长长的书橱,是用我从未见过的稀有的嵌花木料制的。书橱不到六英尺高,上面间隔得很均匀地摆着云石小雕像。对面是两口古色古香的珍品橱,橱中间空着的地方挂着一幅《圣母与①圣婴》,画上面罩着玻璃,镜框下边的镀金牌上刻着拉斐尔的名字。我走进房门,沿左右两边都摆着小柜和玳瑁金银等细工镶嵌的小架子,上面陈设的是德累斯顿特产的磁人儿,珍贵的花瓶,象牙的装饰,以及各种玩物古董,上面嵌的金银和宝石灿烂耀眼。房间深处,我迎面那几扇窗都被遮住了,也像门帘那样淡海绿色的大幅窗帘调节了阳光。照射进来的光线在亮度减弱后显得有点神秘,使人感到柔和适意,它均匀地散布在室内所有的物件上,加①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和建筑家。——译者注-----------------------Page28
深了这里静寂与冷落的气氛,给那个孤零零的主人罩上了一个很合适的肃静的光环,主人显得那么懒散,正靠在一张大扶手椅里,椅子一边的扶手上装了个托书架,另一边的扶手上配了块小搁板。
如果根据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男子刚化了妆的仪容,就可以准确地推测出他的年龄(其实这是很不可靠的),那么,我会见费尔利先生时,可以将他的年龄约莫估计为五十已过但未到六十。他那张光洁无髭的脸瘦削无神,苍白得好像是透明的,但上面并没有皱纹;他的鼻子很高,呈鹰钩状;眼睛灰蓝暗淡,大而突出,眼皮四周通红;头发稀疏,看上去很柔软,是那种最不容易辨认是否已开始变白的淡茶色。他穿的一件深色常礼服,是用比一般呢绒薄得多的料子制的,背心和裤子都洁白得看不到一点儿斑迹。一双小得像女人的脚,穿着浅黄色长筒丝袜,趿着像妇女穿的那种青铜色小皮拖鞋。他那纤细雪白的手上戴着两个戒指,即使我对此道是外行,但仍可以看出它们是极珍贵的。总的说来,看上去他身体衰弱,肝火很旺,过分文雅——他有着那么一种神态,如果那表现在男人身上,虽然特别细微,但仍会使人感到不快,而一旦表现在女人身上,那女人就不可能显得自然大方了。我那天早上认识了哈尔科姆小姐,以为会喜欢这家的每一个人,但是,看到了费尔利先生那副模样,我无论如何不能对他发生好感。
我向他再走近一些,才发现他并不像我最初猜想的那样是无所事事的。他身边那张大圆桌上,除了一些珍玩之外,还摆着一个黑檀镶银的小巧的珍宝柜,里面是大小各色的钱币,都排列在铺着浅紫色丝绒的小屉子里。一个屉子正摆在他椅子的小搁板上,屉子旁边是几只珠宝商用的小刷儿,一只软①皮“擦笔”,一小瓶药水,准备一发现钱币上有污迹,就用这些东西,按不同方法,把污迹拭净。他那软弱洁白的手指正在有气无力地玩弄着一件什么东西,在我这个未经训练的人看来那像是一只缺了边的肮脏的锡蜡纪念章,就在这时候,我走到跟他的椅子保持适当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向他鞠了一躬。
“非常欢迎您到利默里奇来,哈特赖特先生,”他像哭诉般说,再加上声音尖锐刺耳,有气无力,这句话听来只会叫人感到难受。“请坐吧。可是,请别移动那椅子呀。我可怜的神经哪,一丁点儿响动都会使我十分痛苦啊。您看过您的画室了吗?还可以吗?”
“我刚看完了那间屋子,费尔利先生;说真的——”
我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他止住了,他闭起眼睛,哀求似地举起了一只雪白的手。我吃惊地停下了,这时承蒙他哭腔哭调地向我解释道:“请原谅我。可是,您能不能试试把声音说得低一点呢?我可怜的神经呀,无论什么响声,都会使我受到无法形容的折磨呀。您能原谅一个病人吗?这可怜的身体害得我呀,不但是对您,对所有的人都得重复这句话啊。哦,对了。您真的喜欢那间屋子吗?”
“我想,再不会有比那间屋子更精致更舒适的了,”我降低了声音回答,这时已开始觉察到,费尔利先生自私的装腔作势和费尔利先生可怜的神经,实际上是一回事。
“我很高兴。您会看到,哈特赖特先生,您的地位将在这里受到应有的尊重。在舍下,绝对不会有谁像英国人那样野蛮可怕,那样歧视艺术家的社会地位。我早年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所以,在这方面,完全摆脱了我国人①“擦笔”是一种用皮或纸做的锥形物,用来给垩笔画或铅笔画画阴影的。——译者注-----------------------Page29
的偏见。我希望,那些上等人士,——这是个多么讨厌的词儿,但是,我想,还是得使用它一下——邻近的那些上等人士,也能如此啊。他们这伙人呀,对艺术都像该死的野蛮人一样,哈特赖特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吧,这些人如①果看见查尔斯五世给铁相拾画笔,他们准会吓得目瞪口呆啊。可不可以劳您的驾,把这盘钱币还到那小柜子里,把下边的一屉拿过来给我?我可怜的神经呀,只要一用气力,就会说不出地难受呀。◎◎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对。谢谢您啦。”
对费尔利先生这样心安理得地提出的要求,我觉得很有趣,因为这无异于是对他刚才向我举例说明的开明的社会理论所作的一个实际的注解。我必恭必敬地把那个屉子还到原来地方,把另一个屉子递给他。他立刻开始玩弄另一套钱币,还用小刷子刷它们;对我说话时,他一直是那样懒洋洋地瞅着钱币,对它们表示赞赏。
“十分感谢,请多多原谅。您喜欢钱币吗?喜欢?真高兴,除了爱好艺术,咱们又有一样共同的爱好啦。现在,来谈一谈待遇问题——请告诉我——您满意吗?”
“非常满意,费尔利先生。”
“真高兴。瞧——再有一件什么事?啊!想起来了。对了。承蒙俯允在艺术方面施展宏才,不吝嘉惠,敝管家将在第一个周末仰承尊旨,恭候差遣。瞧——再有一件什么事?这不是很怪吗?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一时好像都忘了。是不是可以劳您驾摇一摇铃?在那个角落里。对。谢谢您。”
我摇了铃;另一个仆人悄没声儿地出现了,这是一个外国人,脸上死板板地堆着笑,头发梳得溜光——是一个地道的亲随。
“路易,”费尔利先生说,一面神思恍惚地用一只刷钱币的小刷子擦手指尖儿,“我今儿早晨又在我的簿子里登了记。把那簿子找来。千万请您原谅,哈特赖特先生,恐怕我让您厌烦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又惓怠地闭起了眼睛,而当他这样确实使人感到厌烦时,我就静悄悄地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拉斐尔的那幅《圣母与圣婴》。就在这时候,亲随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