寞和黯淡的伦敦寓所里,就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凄凉与悲哀。长期来没想到的一些念头在我脑海中出现,使我感到羞愧,我开始埋怨自己:想到我慈祥的老母,还有我妹妹,她们曾经满怀希望,为我去坎伯兰的前景感到那样高兴;想到那些久疏问候的老友,他们曾经怎样爱我,又会怎样为我惋惜。我母亲和妹妹,见我辞职后回到她们身边,听我表白自己可怜的隐情,她们将会作何感想啊,而在汉普斯特德那所小屋子里,在那最后一个快乐的晚上和我道别时,她们怀着多么大的希望啊!
这里又要提到安妮·凯瑟里克了!现在,哪怕是回忆起我和母亲妹妹道别的那个晚上,也不免要联想到那一次在月下步行回伦敦的情景。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和那女人会再一次相遇吗?至少,那是可能的。她知道我住在伦敦吗?她知道,因为她曾经带着疑惧的神情,问我是不是认识许多有从男爵爵位的人,而我就是在她提出这个离奇的问题之前或者以后告诉她的。是在那以前呢,还是在那以后——当时我心里很乱,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哈尔科姆小姐打发走了女仆,又回到我身边。这时候她也显得慌张起来。
“咱们已经作了一切必要的安排,哈特赖特先生,”她说。“咱们已经像知己朋友一样互相了解,这会儿咱们可以赶快回去了。不瞒您说,我很不放心劳娜。刚才她叫女仆传话给我,要我这就去看她,女仆还说她主人十分激动,明明是因为看了今儿早晨收到的一封信——肯定是咱们到这儿来之前,我叫人送到上房里去的那封信。”
我们一同沿着灌木路急忙走回去。虽然哈尔科姆小姐已经说完她认为必须说的那些话,但是我还没说完我要说的话。自从我发现即将来到利默里奇庄园的客人是费尔利小姐的未婚夫,我就妒火中烧,被好奇心折磨着,很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很可能将来不容易再有机会打听这件事,于是,趁我们走回去的时候,我就大着胆问她。
“承蒙您不弃,说咱们已经成为知己,哈尔科姆小姐,”我说,“并且您相信,我是感谢您的宽容的,是愿意听从您的意见的,那么,现在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谁是……(我迟疑了一下,因为很不愿意提到他这个人,更不愿意在提到他时称他为她的未婚夫)谁是和费尔利小姐订了婚的那位绅士?”
这时她明明是在考虑她妹妹捎来的口信。她不假思索,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一位在汉普郡拥有大片庄园的绅士。”
汉普郡!那是安妮·凯瑟里克的故乡呀。一次又一次,老是牵涉到了那个白衣女人。难道冥冥中的确有一件注定了的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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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尊姓大名?”我竭力不动声色,装得毫不在意地问。
“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
爵士——珀西瓦尔爵士!安妮·凯瑟里克提出的问题(一个令人猜不透的问题:问我是不是认识有从男爵爵位的人),刚才哈尔科姆小姐回到凉亭里时还在我脑海里萦绕着,现在她回答我的话时又被提到了。我突然止住脚步瞅着她。
“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她重复了一遍,以为我没听清她的回答。
①
“是爵士还是从男爵?”我问这句话时,再也无法掩饰我激动的神情。
她沉默了一下,接着就冷冷地回答道:
“当然是从男爵。”
11
我们走回上房,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什么。哈尔科姆小姐立刻赶往她妹妹屋子里,我回到自己工作室内,把费尔利先生的画,我没裱糊装配完的,一一收拾好了,准备移交。剩下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迄今我一直加以遏制的种种杂念,那些使我的处境更加难以忍受的思绪,这会儿一起涌上了我心头。
她已经订婚,即将出嫁,她的未婚夫是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一个世袭从男爵爵位的人,一个在汉普郡拥有地产的人。英国有成千上万的从男爵,汉普郡有许多地主。根据一般论证推断,现在我没有任何理由把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和白衣女人向我提出的可疑问题联系到一起。然而,我仍然把二者联系到了一起。这是不是因为:他在我的思想中已经和费尔利小姐有了联系,而我那天晚上发现两个人长得相似,预感到不祥后,费尔利小姐又和安妮·凯瑟里克有了联系呢?是不是因为,那天早晨发生的事已经使我神思恍惚,所以只要听到一些普通的偶然巧合,我就会想入非非呢?这种想法是难以解释的。我只是感觉到,我和哈尔科姆小姐从凉亭回来时,在路上所说的那些话对我产生了十分奇怪的影响。仿佛有一种至今尚未发现的危机,正在渺茫的未来等候着我们几个人,而且它已露出凶兆,强有力地威胁着我。是不是我已经和一连串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即使我离开了坎伯兰,也不能斩断这些联系;是不是我们谁都无法看透将来的结局:种种疑虑越来越使我心情忧郁。这一次为时短促的、痴心妄想的恋爱,它那悲哀的结局虽然给我带来了深刻的痛苦,然而,当我更强烈地感觉到,另有一件事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悄悄地向我逼近,在暗中发出威胁时,我的痛苦就显得平淡了,变得麻木了。
我整理那些画,过了半小时多一会儿,听见敲门声。我刚应声,门就开了,没想到走进来的是哈尔科姆小姐。
她带着一副怒恼和激动的神情。还没等我招呼,她已经拉过一张椅子,紧靠着我坐下了。
“哈特赖特先生,”她说,“我本来希望,至少咱们今天用不着再去谈那些恼人的话题了。但是,现在看来情形并不是如此。一个卑鄙的坏蛋,因为我妹妹将要结婚,就向她进行恐吓。您看见我叫花匠送去一封信,那封写给费尔利小姐的笔迹很奇怪的信吗?”◆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①英国的从男爵位于男爵之下,爵士之上。从男爵属世袭爵位的最下级,爵士则属非世袭爵位。在爵士与从男爵姓名前,俱可冠以“爵士”称号。——译者注-----------------------Page49
“是呀。”
“那是一封匿名信——写信的人要在我妹妹面前恶意中伤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我妹妹看了信很震惊,我安慰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了,才离开了她,到这儿来。我知道这是一件私事,不应当拿来和您商量,您不会关心这种事——”
“您说错了,哈尔科姆小姐。不管什么事,只要它影响到费尔利小姐和您的幸福,我都十分关心。”
“您这样说,我听了很高兴。在这个庄园上,里里外外,能给我出主意的就只您一个人。不必去提费尔利先生了,他身体那样坏,对任何困难复杂的事都害怕插手。牧师是个无用的好人,除了自己的例行职务,其他一概都不闻不问,而我们认识的那些邻居又都是一些得过且过、四平八稳的人,你遇到麻烦危难的事,去求教他们是没用的。现在我要知道的是:我应当立刻采取一切措施,追查写这封信的人呢,还是应当暂时等待一下,等到明天再去请教费尔利先生的法律顾问呢?这是一个争取或错过一天时间的问题,也许是十分重要的问题。请告诉我您的看法,哈特赖特先生。如果我不是迫于无奈,已经在十分为难的情况下把那些私事都对您讲了,现在即便是到了这样没有办法的地步,我也不应当来找您。但是,既然咱们连那些话都谈明了,那么,这会儿不管您是三个月的新交,我就采取这种做法,这未必就是错了吧?”她递给我那封信。信前面未注明地址,一开头就这样写道:“您相信梦吗?为您着想,我希望您相信梦。看《圣经》上怎样谈到梦,那些梦又是怎样应验的(见《创世记》第四十章第八节,第四十一章第二十①五节;《但以理书》第四章第十八节至二十五节),请接受我的警告吧,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昨天夜里我梦见您,费尔利小姐。我梦见自己站在教堂内领圣餐地方的栏围里面:我站在圣餐台的一边,牧师身上穿着白色法衣,手里拿着祈祷书,站在另一边。“过了一会儿,一男一女沿教堂过道朝我这边走过来,他们是来举行婚礼的。那女人就是您。您穿着美丽的白缎子衣服,披着白色的花边长纱,您是多么漂亮,多么纯洁啊,我为您感动得泪水迷住了眼睛。
“小姐,那是上天为爱怜祝福的泪。那泪不像是我们平时洒的,它们不是从我眼睛里流下来,而是变成了两道光,逐渐斜着移近那个和您一起站在圣坛前的男人,最后照射着他的胸口。两道光忽然变成拱形,像跨在我和他之间的两条虹。我顺着这两道光望去,一直看到他心底里。
“和您结婚的这个男人,外表很漂亮。他既不过高,也不太矮——只比中等身材的人略矮点儿。他为人轻率、活跃而又傲慢,看上去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他的面孔白皙,前额上边已经光秃,但其他部分仍有着乌黑的头发。他的下巴剃光了,但是腮帮子和唇上边都留着柔美的深棕色胡子。他那一双眼睛炯炯闪亮,也是棕色的;他那垂直的鼻子很秀美,即使长在妇女的脸上也是好看的。他的一双手也是这样。他会不时接连于咳几声,而当他抬起雪①《创世记》第四十章第八节:“他们(埃及王的酒政与膳长)对他(约瑟)说,我们各人作了一梦,没有人能解,约瑟说,解梦不是出于神么,请你们将梦告诉我。”又第四十一章第二十五节:“约瑟对法老说,法老的梦乃是一个,神已将所要作的事指示法老了。”《但以理书》第四章第十八节至二十五节:“这是我尼布甲尼撒王所作的梦,伯提沙撒啊,你要说明这梦的讲解,因为我国中的一切哲士,都不能将梦的讲解告诉我,惟独你能,因你里头有圣神的灵……”——译者注-----------------------Page50
白的右手捂着嘴时,手背上就露出了一道红色伤痕。我梦见的就是那个人吗?这您知道得最清楚,费尔利小姐。我是不是认错了人呢?这可以由您来断定。再往下读,瞧我看透了的是什么——我恳求您往下读,因为读了对您会有益处。
“我顺着两道光望过去,一直看到他的心底里。那颗心像黑夜一般漆黑,上面有着堕落天使写的红光闪闪的字:‘毫无怜悯之心,毫无忏悔之意。他已使其他人遭到苦难,更要使他身边这个妇女遭到苦难。’我读完了这些话,那两道光就开始移动,照射到他一个肩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