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京是韩昶亲手埋葬的,为了日后两人合葬,榫头并没有钉死,但土盖得绝对结实。就算刘七用尽力气,也未必能踩得陷进去,何况韩昶很清楚,刘七的腿有伤,若是过度用力,恐怕他的腿会先断了。
有人……动过这坟墓!
这念头在韩昶脑袋里一闪,他眼睛顿时红了,飞快扑过去,把刘七从地里「拔」出来,也顾不得其它,只是挖着土。
虽然只是空手,不过他功力深厚,也和铁锹差不多。韩昶很快挖出一个坑来,露出棺材一角。
真的挖出来,韩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愣愣看着棺材,想打开又害怕。
打开……就能看到思思了吗?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在里面还好吗?
韩昶怔怔发呆,忽然听身边刘七轻轻一声冷哼:「你害怕?」
韩昶抬头,他平时觉得很温柔的刘七,此刻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嘲讽,话语尖锐:「他已经死了这么久,棺材里大概也只剩白骨了。你是不是害怕,怕你曾经迷恋过的容貌身体都不见,而你执着的爱情,也不过是场笑话——」
「住口!」韩昶高声喝断他的话,表情十分骇人,直直盯着刘七,「你根本不知道,思思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爱他,就算他相貌全毁身体已残,我也爱他……就算他成了白骨,也是天底下最美的白骨……」
如果不是现在这气氛,刘七估计就笑出来了。
他身边,潘明此却忽然开口,低声说了句:「那柳思京,相貌本来也不十分出众。师兄怎样的俊逸人品没见过,却只对他丢了魂儿……」
刘七苦笑了下,他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韩昶发过火后,重新对着棺材,伸手搭在棺材边上,缓缓用力。
那具「天底下最美的白骨」就在里面,韩昶本来也不是被柳思京的「美色」所迷,倒也不会因此失望。但面对着心上人的尸身,他怎么也无法动手。好像,如果不打开这棺材不看到那白骨,就可以骗自己说思思还活着一般。
——思思不可能还活着,刻骨的毒,痛彻心肺。韩昶经历过两年的铭心,深知那痛苦难熬。
一咬牙,韩昶用上力,掀开棺材盖。
三人齐齐向棺材里看去,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别说白骨,就连头发都没有一丝。
韩昶看着棺材,一时之间人完全傻住了。
一旁站着的潘明正眼底露出些嫉妒,开口道:「师兄,可能是哪个盗墓的,没盗到什么,就把尸体拿去——」
「住口!」却是刘七高声打断他的话,刘七担忧地看着韩昶,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韩昶低低一声「思思……」,唇角血丝殷然。
刘七连忙冲过去扶住韩昶,韩昶目光茫然看着他,忽然一张口,吐出一大片血,喷得刘七身上满是。
「思思!」吐了口血,韩昶才恢复些神智,马上扑了过去,扑到棺材上。但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里面有任何柳思京留下的痕迹。韩昶在棺材内摸索着,眼神迷乱,血不停地从嘴角滴下。
「什么人?是什么人盗了思思的尸身,我……」韩昶一咬牙,身上蔓延出无尽杀意,「我也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刘七几步走过去,把韩昶拽起来,平静问他:「你怎么知道,棺材里没有尸体,一定是别人盗墓呢?」
「我亲手把他放进棺材里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韩昶回答,忽然呆住,「你是说……」
「如果,他根本没死呢?」刘七问道。
韩昶整个人都傻住了,任由刘七把他拎到一边坐下,任由刘七把他半抱在怀里安抚,他只是呆呆看着刘七,迟疑地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他没死?」
刘七深深吸一口气,「不是我说他没死,而是……没有一个盗墓人会把尸身盗走的,除非尸体值钱。如果不是盗墓人偷走,那……大概也就是自己走的吧。」
「可……思思是断了气的,我查过.他的心脉已绝……」韩昶呆呆摇头,死活不信。
刘七冷笑:「亏你也是混江湖的,装死谁不会?就算你不会心脉断绝这招,也不代表你家那思思也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韩昶拼命摇头,「刻骨的毒无法解,他若活着,他若活着……」
韩昶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嘴唇也只有吐出鲜血的颜色,其余竟是一片惨白,「他若活着,就是说,他宁可忍受刻骨定时的发作,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他当年并没有跟柳思京说明刻骨铭心这毒的特性,只说了天下除了他,再没人能解这毒。刻骨发作起来虽然比铭心略轻,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抗得过的。
如果柳思京还活着,也就说他两年多时间里宁可忍受那无尽的痛苦折磨,也不想出现在韩昶面前,哪怕是想办法去偷「解药」。
那个人,竟然恨他如斯?
想到此处,韩昶刚刚已经造反过一次的内息在经脉里更加活跃,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涌出,看上去触目惊心。闭上眼,他低喃道:「思思,你恨我恨到,都不肯亲手来杀了我吗?」
在场另两人看他这样,都傻了。潘明正哭着喊着扑上去想阻止韩昶,却被他一掌劈回原地,根本不让他接近。
潘明正难过之余,看到那刚刚出言导致情况恶化的肇事者还站在一旁,忍不住把满腔怒气都撒在刘七身上,一掌打过去,「都是你!你害师兄这样的!」
刘七正担心地看着韩昶,完全没有防备这边,被他一掌打实,顿时飞了出去。
韩昶见他飞出去身影,眼中闪过心疼,一抬脚飞过去。
「你没事吧,思……」
刘七出指如风,点住韩昶穴道。论武功,韩昶就算不提防他,按理来说也不会被他偷袭得手。但韩昶现下神智混乱,内力乱行,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很容易就被刘七偷袭得手。
先是封住几处穴道止血,随即看到韩昶的表情,刘七皱眉,顺手点了他的睡穴。
低声叹口气,还以为韩昶会为「柳思京还活着」这消息而欣喜若狂呢,谁知他先想到的竟然是柳思京忍受了多久的刻骨,和柳思京到底有多恨他。
韩昶已经变了。以前的他,只要能得到人,爱不爱恨不恨的可以放到一旁,强迫对方也行。而现在,他曾经的任性和蛮横,已经被痛苦磨削得乱七八糟,再也不复从前的恣意妄为。
抱住缓缓倒下的韩昶,刘七心思电转,掠过无数念头。
什么东西,温热滴在他手臂上。刘七看过去,却是韩昶吐出的血。刘七也算是久病成医,有点底子,知道韩昶吐这么一堆,已是失血过多。
再探一探他身体,只觉冰冷无比,甚至在微微颤唞着。要知韩昶内力深厚,应是寒暑不侵,虽说天冷点,也不至于发抖才是。
来不及多想,韩昶现下状况太糟,能不能撑回总坛还是回事。刘七暗中摇摇头,对潘明正道:「一会儿你带他回去,注意别太颠簸,回去马上叫大夫,懂了吗?」
说完抬起左手,一口咬在手腕上,血很顺地流出来。刘七把手腕放到韩昶头上,一只手控住他的下颌让他张口,血直接流到韩昶口中。
灌了好几口血才缓下来,刘七单手点穴止血,正要找个什么包扎一下,却见韩昶皱紧眉头,又要往外吐血。想来是昏迷中吞咽不下这些血,且内息依然不顺。
刘七大为心疼:那可是自己的血啊,手腕还疼着、眼前还不停冒金星呢。自己可不是韩昶这拿血不当血的家伙,不能让他这么浪费。
一手拽住韩昶衣襟,把他头拽起,然后低下头,努力用嘴封住韩昶的,坚决不让这家伙再往外吐出宝贵的血。
一旁的潘明正已经看呆了,直到韩昶乖乖靠到刘七胸`前,再也不往外吐血,而刘七也放开他,潘明正才回过神来:「你、你居然、你居然趁师兄昏迷……」┆┆網┆
刘七一抹嘴唇,一手背的血。他吐了一口,把韩昶一推,推到潘明正怀里,「怎么,没见人吻过啊?都是男人怕什么,你师兄也不吃亏!」
头晕。潘明正抱着人匆匆忙忙离开,刘七一屁股坐在墓碑上,闭上眼睛,眼前金花乱舞。他低下头,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居然会主动吻那家伙啊,真让人无法想象。
韩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只觉心头烦躁难受,骨肉虽还正常,内里的心却碎得血肉模糊。而碎的每一片上面都刻着柳思京的名字,刻得极深,几乎都成了镂空。
思思,思思,我为你铭心,你呢?
是不是恨我如前,就算是疼痛欲死,也好过再见我一面?我如果去找你,并且真的找到了你,你会不会一剑刺过来?——或者,是一剑刺向你自己?
思思,我好难受。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如果是,我能不能去找你?
韩昶翻来覆去,脑子里昏沉沉的,念头纷至沓来,让他头痛欲裂。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他一直都很耐心地听自己说话,而且一直很能理解思思的想法。奇特的是,只要和他聊一会儿,对他说自己对思思的感情,心里就会格外舒服。
想到刘七,韩昶忽然一震,睁开眼睛。
对啊,刘七哪里去了?刚刚好像听到他说话,还好像感觉到他身上温暖,怎么现在不见人?
韩昶四处看,找不到刘七。床边的潘明正见他清醒过来,连忙过来。「师兄,你觉得怎么样?你吐了好多血……」
「刘七呢?」韩昶无视他的殷勤,有些焦急问道。
潘明正一愣,才想起来刘七还在墓地,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完全不在意刘七,本来应该派个人把他接回来,他也忙着照顾韩昶,根本没交代。几人是一早去的坟墓,经过一番折腾,现在已是下午,而刘七还没回来。
听韩昶这么一问,潘明正汗如雨下。「我马上去请他过来。」
韩昶微微皱眉,「他回屋了?」这一阵子,韩昶每次晕倒或睡着都能看到刘七。今天这一见不到人,他觉得很是不习惯。
他坐起身来,想去找刘七。因为失血过多,一起身只觉头昏眼花,不得已又躺回去,吩咐潘明正:「帮我把他请过来,快一些。」
潘明正连忙出去,韩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有泪水从他眼角缓缓流下。
「思思,如果你真的活着,我这一次,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他一定偷偷地看柳思京,再不接近。想办法每个月给他自己的血,然后熬过一夜,等第二天偷偷看柳思京一眼。
余生如果能那样度过,实际上已经是万幸,韩昶并不敢奢求更多。他的思思实际上不是他的,即使他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