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怎么可以让他人染指,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叔叔。
他也要他死。
那时的金殿上,韩熙载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太子的野心已经让他丧失理智。七年的太子太傅,他还不知他的性子么?这一次,是真的要出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
齐王薨。死状像是心疾发作,可是韩熙载派出人去调查,果真是死于一种奇毒。亏得李弘冀竟然勾结了北方的人,找来了这种不常见的毒。
花白了头发,韩熙载也曾经是充满抱负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可是谁教生于乱世,天下未定,时间久了,被世事磨平了棱角才发现,原来活着的乐趣不一定非要争到什么。能够自在纵情歌舞也是一种幸事。
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不是谁都能真正的纵情。
他眼见得那个临帖写字的孩子心心念着一个国字,却走上了偏执的道路,还是心疼的。如果李弘冀能够等一等,这一隅南国早晚还不是他的么。
可惜。
李弘冀不懂得,他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即将平坦的即位长路中不可停歇。齐王,安定公。他们若是消失,还有谁可一争?
他眼底满是迫切和欣喜。哪里还有那根弦。
偏偏今天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看看。他不是不果决的人,只是独独为了今日。独自走去,不乘轿,还是犹豫的。
下过雨的天,远远地望见笙鼎楼。楼里的一切,他已经能够想得到,碧色袍子的人微笑不语,无论天地变色,只是那么浅淡的轮廓。他永远都是这样,十六岁的他还是如今的他。
变得是谁呢?无解。终究还是决定去看看李从嘉。
上楼的时候,李弘冀换上一副轻松神情,他还要面对那一目重瞳子,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
他决不能屈服于那所谓的帝王之相。绝不可以。
手都已经抬起,只差一个叩响的距离。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与李从嘉饮酒谈心了。哪怕明日天塌地陷,起码这一刻,他还是他的六弟。那一年流风响泉的六弟。
却只听见里面的人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根琴弦。”李弘冀的手默然垂下,里面的人还在说,“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
李弘冀转身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拳砸在窗棂上。
李弘冀第一次觉得是否做错了什么,可是这种莫名的负罪感让自己万分厌恶,一直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都是为了天下。
他坚信这远目所及的三千里山河只有自己才能引领。一直活在一个不肯死去的梦境里。这梦做得灯火通明万朝来贺之际,却突然有人仅仅只是一抬腕,就能拂去几许繁华,空余一室紫檀灰烬。
皇上御赐的山河锦,穿在他身上当真风姿绝尘。百官恭贺,父皇眼底那分明的赞赏。谁又看见自己颓然而去。
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根琴弦。
我只是想知道……。
李弘冀一直刻意忘记过往,他只是强迫自己拔去这根碧色的刺。谁知道气力用尽,终究伤人伤及。
一把拉开门,冲着下人怒喊,“来人,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叫来。”
早就没了日光,一府的人点着火把,因为还飘着细雨,只是很微弱的光亮,婢女提着纸灯把流风亭周边的湖围起来。
太子盛怒,谁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命令下去,今夜不惜任何代价要从湖里打捞出一只遗失的木盒。
没有多少人真的知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以为不过这几日,许是掉了什么重要的物件。派了几队人下水去找。
好在湖水不深,只是天黑目不能视。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李弘冀站在湖心的流风亭里,一手扶栏,环顾四周。
他嗅见那么多年前的紫檀香,清晰得让他无地自容。
愈发心底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找到。
府里的几个下人哈欠连天,盼着回禀了找不到回去好歇着,反正不过一个盒子,太子总该就作罢了。
谁知道李弘冀头也不回,一手死死捏紧那白玉的围栏,只是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噤了声,“把湖里的水全部排干。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湖底。”
一身红衣的女子怀抱六弦琴缓缓地顺着站在不远处的岸上,天色完全下来,明明灭灭的火光里谁也未曾注意到她。
红袖本是抱着琴等待一场歌舞的。
谁知全府今夜一切事务都被搁置,她走来看看太子有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只见得他疯了一般,竟然要排干湖里所有的水。
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吧。轻轻地笑,红衣的女子不语独立于一株花树下,远处的火光鼎盛,人来人往及其忙碌。
闭上眼睛,她能够感觉到流风亭中他一颗不安的心。
手指轻轻地拨弄,不似刻意地弹奏,却终究发出了声响。这一日都弹得是那么一首曲,清冷的调子,此刻随意地捧着琴,原本无心。
不过三两声。世上如侬有几人?
亭中的李弘冀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掐住了咽喉,半晌举步回到岸上,一身的怒意慌得岸边提灯的几个小婢女统统跪下。
他和她相隔十余步。
李弘冀抬起手,指着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红袖。”
红袖笑盈盈地捧着琴行礼。
弦音止。
他心底突然一疼,那一年,有人断了弦,割破了手指。“谁准你弹这曲子了。”
红袖不慌不忙,“红袖以为太子会喜欢。”
李弘冀猛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肩,声音压得很低,却嘶哑得远不似那个平日那个决绝桀骜的人,带着几分被人击中要害的绝望和残忍的放弃,他狠狠地告诉她,一字一句,“你不许再弹这首,否则,你的下场比他还要惨。”
红袖突然暗暗下了决心。
脸上依旧是笑意盎然,一双凤眼挑得恰到好处。“是,太子。红袖再不敢了。”
李弘冀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举动是否过于小题大做了,竟然在下人面前失了态。他拂袖放开红衣的人,
红袖轻轻地问,“不知太子遗失了何物?”
李弘冀有些不耐烦,“一根琴弦,与你无关。”转身离开。
红袖一动不动,突然问道,“太子是觉得这词写得不好?不喜欢?”
李弘冀脚步一顿,却很快继续向前头也不肯回,语气异常坚决,“不是不好,是你配不起。”
你配不起这词,红袖,你弹不得它。
红袖慢慢地捧着琴回去,到了偏房暂时歇息,既然今夜已无她的事本该回韩府去,可是她想要等到一个结果。
李弘冀妄想找回从前。而自己,原来只是输给了一根琴弦。
还是在输之前,就早已经恋上那梦魇般的紫檀香。
兜兜转转的一个夜晚,偌大的一个金陵城。谁人醉生梦死掌灯笑,谁又曾经真的重按霓裳歌遍彻,一城明艳桃花却只见得。
他们都不快乐。
李弘冀以为自己心意已决,赵匡胤以为自己局外看戏。
可惜他们终究还是踏上了那一方窄窄的楼梯,笙鼎楼之上的人就是全部理由,而最后,又是谁真正得到了一曲蒹葭?
红袖思绪很乱,手还放在琴上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梦里很多故事唱不完。窗外一府的人还在来去走动。
这里的一片喧嚣,那一片天下却是默然。㊣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第十一章 新愁往恨何穷
李从嘉和赵匡胤回到安定公府的时候,上下灯火通明。飘篷垂首引路去大厅,按照惯例,李从嘉喜好看金莲舞,所以一进去便摆了容一人于上起舞的描金台。其后是宴厅,不过只缺几人入席,连酒菜和下人都按照往日的规矩准备得当。
娥皇一袭华衣明显与往日不同,雀羽织成的外袍曳地,金线下摆斜斜地以金线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瓣延伸开去触到腰间以白玉环配为结,整个人伴于安定公应该落座的首席之侧,烛火映得面色姣好华贵夺人。
这样的女子是浴火前的凤,有傲人自持的尊贵。
李从嘉知她等了许久,想上前去安慰,却看见娥皇轻轻起身含笑,眼光看见他身后的赵匡胤一滞,“原来是和赵公子一同出去了,也不吩咐一声。”
李从嘉刚要答话,她继续说,“今日难得见赵公子也做如此儒雅装扮,从嘉,客人尚且如此,我们怎好轻慢?来人,把备好的锦衣拿出来。”
这一下连赵匡胤都愣住了。
那艳丽如凤的女子接过流珠手里的一袭淡色衣衫,李从嘉一见,神色有些惊异,“娥皇,这是……。”
“父皇御赐的山河锦。”
“把它又取出来做什么?”
“怎么?难道赵公子不值得以此相待?”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流珠在一旁也不失时机地说,“夫人今日等了几个时辰,安定公便换上它也让夫人高兴高兴。”自是一直不将她当一般的侍女,话说得放肆了些李从嘉也不在意。
赵匡胤分明见得娥皇眼底的那一丝骄傲,她是想要维护李从嘉的。不管何种目的,眼前的事情如此有趣,他乐得看戏,“只盼赵某当真有此荣幸。”
李从嘉想她是等得烦心,便也就应允,转过后面更衣。
十六七岁的飘篷捧着山河锦的手都在抖,“主子,这……。。”很显然他还没有真的见过这千金不换的织锦。
“有什么,不过一件衣裳。”
飘篷咽了咽口水,连系衣的动作都格外小心。
而此时前厅留下赵匡胤和娥皇,她姿态优雅,请他落座,分明的主客之分。“赵公子不似本地人。”
“我来自北方,”他知她不能放心,说说也无妨,本就一切分明,只是有人不信,有人执意坚持罢了。
娥皇抬首示意下人斟酒,“从嘉,”唤得自然,却又一顿,脸上似在懊恼忘了礼数,“安定公之友倒很少有我未曾听说过的,是我怠慢了。”说罢一笑。
赵匡胤见她如此姿态,更是知她为妻的担忧,哈哈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当真只有夫人配得起安定公。”他话说得全然没有什么礼数的顾及,反到让话题不知如何继续,恰好此时李从嘉更衣完毕从后走出。
山河锦,近看与一般的上等织锦无异,不过遍身熏染出山水碧,格外通透,但在江南若说只是天水碧,也绝与它的盛名不符。
赵匡胤看着那碧色的人,终于露出了赞叹的笑意。
须得隔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