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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很凉的,还有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泪,滴在他握紧他的手间,两个人都有些触动。
"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赵匡胤看着他不愿意让人望穿的泪,却突然松了一口气,这个浅淡的影子开始明白悲喜的难耐,开始不再压抑着一切。。
真心喜欢,真心难过,总好过神龛上供着的长明灯火,日日不熄,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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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一切都是毁灭了所有之后的从头来过,世事荒芜,赵匡胤遇见他的时候,李从嘉只是六皇子安定公,后来他做了吴王,封了太子。。
他那时候也只是个乱世武将,后来竟然真的执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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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原路顺着走出了乌衣巷口,不远处就是桃叶渡。。
人人面上依旧是带了些热闹地欣喜,侧肩而过,都不住地想着打量上两眼这周身浅碧的人,一种晕染开得气度永不曾变,赵匡胤下意识地把他拉至身侧,见了袖口仍旧是被雨淋得有了湿痕,立时偏了伞柄。。
好好地护着他,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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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深一浅的颜色撑伞站在人流之中,两侧都是不顾细雨仍旧招摇的花幡,空气里甜腻的花香盖住了不变的脂粉气,秦淮河上的画舫更是添了垂幔。。
整座城艳得人不愿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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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交通,铺陈开去却又最终回城了街巷正中那唯一的一抹浅淡夜雨。。
这是生养他的地方,也是他的魂梦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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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江南……七夕时候……同你回江南看看……。
谁的话不断不断地响起,分明是脉象微弱,内力气血凝滞,干涩地咳起来竟然已经连呕血的气力都没有,他能够觉得自己越来越凉,躺在那锦绣的榻上昏沉沉地毫无意识地陷入睡眠。
回到江南。。
你答应过我的,七夕时候,回江南看看。。
七夕……我的生辰。。
反反复复地念,反反复复地睡过去又醒过来,直到散尽了飞雪漫天,汴京又是春日。
屋外正对着的碧桃林开了。。
赵匡胤……赵匡胤……你还记得这些碧桃的味道么,清到苦。。
那一日赵匡胤颓然倒下去的一瞬间,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被冻住了的绝望,李从嘉承认,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情。。
是种绝望,还有恨么。。
毁了一切,你凭什么又撒手不管,这是你说过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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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有御医聚集摇首,人人面露悲悯,"不行……夫人节哀,郡公之症已是再无转圜,如此千秋有呕血之症本就是薄福……何况郡公天生体寒,恐怕根本是受不起汴京的水土干冷,说句……不当说的话……郡公能至今日,已然是上天怜悯……"。
散尽了人影。。
只剩李从嘉安静地躺在那里。恍惚了的意识,因为死死地憋着那一口气不肯认输,就是不肯,已经让自己都忘了过去多少日子,快了。。
过了春,就快了。。
我恨你,他第一次懂什么叫做恨。。
你做不到,你也有说过了,却不肯做到的话,赵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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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你承业报,替你负千秋……代价是……为了我,学会爱憎。。
李从嘉做到了,而你现在……又在哪里?剧烈地咳起来,眼前已经有些晕眩的光斑,抬手的气力都没有,咳到了整个人要翻转过来的难受。。
到了极致地虚弱时常会一阵一阵的昏沉,其实已经不是睡梦,只是晕过去。
有压抑地抽泣的声音,遥遥地却又不知道是流珠还是哪些下人迅速地退了下去怕自己听见。
其实没什么。。
他拖着这么久,已经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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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七夕。。
终于到了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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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强大到了旁人莫及的地步,硬生生地拖了这么久,李从嘉仅仅是为了报复他撒手而去。
这一次,是你负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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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桃重开几度,曾经有人浅笑风华,有人不可一世,含着他的指尖不知道日后的一切的苦难折磨。。
五十万大军围城,天降大雪的受降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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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地花行街上,忽如一阵落花似雪,片片绯红。。
那深色衣裳的人笑起来拥着他不松手,轻轻俯身吹落了他肩上的桃花。身后是烧毁后重建了的笙鼎楼,远处的皇宫高阁依旧,只是微微黯了颜色。。
"凤凰台上的杏花今年可是依旧?"。
"一起去看看。"缠紧了的手指。。
缓缓行远。。
赵匡胤收起伞,雨停了。"晚一些时候,去笙鼎楼定了烟雾饼,你不是总想着……"
"好。"他很难得地应下了。。
【番外:七夕祭】天教长少年(下)
什么东西噼啪地吹打而开,一阵温热的香风冲进了室内,流珠骤然惊醒。
眼前是自己的家,毕竟是金陵城外的郊野,只是很干净规整的居所,不至像翠柳巷子一样贫寒,一切的生活尚安。被一阵风撞开了的窗子不住地敲打,案上贡着的那袭浅碧色的衣裳稳妥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她安静下来,满面泪痕,胡乱地擦去了,愣愣坐在榻上不知如何是好。。
"国主……"半晌还是唤起来,她亲眼看见他最后那几日有多痛苦,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忍。
云淡风轻地笑,碧桃落了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出现混乱,分不清是真的睡了,还是一直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地昏沉醒不过来,却总是在念着七夕的时候骤然清醒。。
他就是不肯早一分一刻离开。他要证明李从嘉从来不食言,只是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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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熄了,黑暗中她不住地摸索,终于找到了他最后所书的那两个血字,若不是这样的字句,她或许便不会有活着回来的勇气。。
血迹早就干涸了,活着。。
要活着。。
一直坐到了天明,却如同受到了指引一般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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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要进城去。"她终于收拾好了东西,捧着那不许别人探看的细软离开。
村外浅浅的小溪畔,她记得城破之前,李从嘉嘱托过她带走女英,那时候怎么也不肯,却是让他的一个动作定下了心。。
他其实已经看不见了,却将手遮在了自己眼上,她也什么都望不穿,在凉薄的手下感受到黑暗里一切重归死寂,这种时候人心底的声音很容易被无限放大。。
于是她是想起了家的,家门口的小溪,清冽的水波。。
如今,还是一样,流珠沿着支流一路走,终于顺着秦淮河道重新回到了金陵城。
竟然同她梦见的一样,恢复了的街道,重建过后的笙鼎楼,人来人往,百姓渐渐从怆痛中平复,好在那继位者仍旧是对江南施行了仁政,没有什么苛责的意思。。
赵光义还是努力地在偿还么。。
到了秦淮内河之畔,她一个人眼望着重投奢靡怀抱的旧日光景,控制不住地哀痛出声,两岸有些文人墨客把酒临风,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捧着些什么独自哀哭,只是摇头叹息,哪里懂得她的心情。⑦⑦網⑦文⑦檔⑦下⑦載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没有改变的秦淮河,这里的一幕一幕悲喜沉凉再不会被人提起,曾经的少年皓腕凝雪,碧衣倾国,都只剩下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除了一些附会的传奇,不会再有人懂得他的苦,不会再有人懂得他的执念。。
生于七夕,死于七夕,千百年后会不会有人焚香以祭?。
那些直入人心的词句,若不是他本人承下了太多的凄怆,又怎么可能让闻者字字见血?
人们只懂得传奇的美丽,怎么会知道传奇所经过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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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嘉这一生,太过锦绣,太过苦难,荣华是他的负累,身居高位是他的折辱,到了最后,不过仅仅是寻常人再简单不过的一份念想罢了,他都完成不了,再也做不到。。
他只是想要和他回到江南而已。。
什么幼年时候的生辰金箔贴地,什么先皇恩宠躬亲抱于膝上,什么良辰美景如花美眷,流珠轻轻踏上一叶扁舟。。
都只剩下了她怀中这袭山河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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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生他死,都不会听从命定的期限。
微风袭来,旖旎秦淮,自古多少风流韵事前朝风物俱在这一水之间,流珠极目远望,雾气中亘古漠然的山水一色,少了些清浅的空灵,丢了风骨的人间万象。。
"国主,流珠无以为报,却会记得的,一定会努力活着。"。
岸边有一行车马突然止了行进,遥遥有人喝令停下。。
马车中有官服的男子看见了什么,突然下来,"大人,还是赶去渡口吧?"
"稍待片刻。"。
他努力地看清那扁舟上的女子,忽然就迈步到了河岸处驻足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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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远地又响起了弦音,清清淡淡,却能够催人心肠。。
流珠伴着那声音,原来这里依旧还是最喜奏着国主当日留下的词,也好。
她抖开那袭包裹着的淡碧色,露出内里奢华万千的绝世织锦,山河锦。她已经到了河水中央,岸边的人却是个个止息遥望。。
无价之宝,远山近水,江南三千里的繁华与精魂都在这一身的衣裳之上,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穿得起?。
"国主,我们回来了。"繁冗层叠的衣裳,流珠跪于舟上,"国主……一切都好了,江南春日温润如昨,你的病也好了……"。
说着在岸边一行人的惊讶中她骤然松开了手,看着那举世无双的天水一色缓缓地沉入了秦淮河。
翻涌不息,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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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这一次的七夕,终于还是能够回到江南了。。
这一次,是真的剩下她一个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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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珠没有方向,在河上飘了很久,等到再登上岸边的时候,竟然看见有人一直在望着自己。
那男子身着绯红官服,这里一切都已经按照北边的宫制了,没有什么稀奇,流珠走近了,看见他的面容,这才真的不知是何心情。。
"你……"微微开了口,却被他左右的随从拦下,"无礼!还不拜见转运使大人!"
流珠轻轻笑起来,不动亦无礼,一如李从嘉当日的姿态一般,"樊若水,你已经得偿所愿。"
樊若水却是一直愣愣望她,挥手退了其他人,"你们先赶去渡口,盐运不可耽搁。"说完了转向流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