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白沫的枣红马停在昔日的睿王府前,门口的侍卫呆了半天才想起去禀报。
喜公公抱着韩成敖的双脚失声痛哭,“我的爷啊,公公就知道你没事,公公就是知道,这会儿让我去见先皇,公公也有脸去了……”
乞巧更是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捉着她的衣襟哭得天昏地暗。府中处处挂上白幡,人人披麻戴孝,看来是真的以为他们死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二人,他们三日三夜没合眼,才赶得上参加自己的葬礼,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喜公公反应甚是快,马上吩咐下人拆去白幡,她只有一点阻止的力气。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这时做这个举动说不定会惹出什么“诈尸”谣言,反正人已“下葬”了,就让它挂够时日吧。
找来喜公公问话,是在她好生洗个澡,并一头睡过去到天亮的次日。
“那天晚上你们的马车被掳走后,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音,王妃还记得,那晚豫王爷和长公主也在附近,公公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求他,豫王爷答应封城搜查,真正封城是第二日的事了,搜十多日,什么也搜不到,只找到你们的马车,早就烧得没轱辘了,只知车底一早被绑了火药,有人说是连骨头都烧没了。”喜公公边抹眼泪边说。
谁想到,那时他们在千里之外的落雁镇了,眼前的喜公公憔悴的样子,让她十分的不忍,“公公,你起来说话吧。”
“王妃,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她知道公公早晚要问,眼下这种情形只避重就轻,“那晚我们是被几个拓跋的人绑去了,差点到了拓跋,幸好在边境的时候逃了回来。”
她清楚,要是提及拓跋扬,一连串问题就会接连而来,一个拓跋王子绑架堂堂你王妃是何居心,要是单纯的绑架为何不派人来谈条件,为什么把现场布置让人以为人死了,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把人带到拓跋去。
这关头拓跋是极敏[gǎn]的字眼,喜公公惊愕道,“拓跋人?竟然会是拓跋人?豫王爷说死者已矣,让公公不必伤心,丧礼该办的按理去去办……公公还以为是……”
“公公以为是谁?”
喜公公瞧见她眼里的警告,把下半截生生吞回去,“还……还以为是王爷悲痛过度,反过来安慰公公。王妃可知道是都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公公,我们平安回来就好,这件事以后不要提了。”
公公忙不迭答应,公公是个人精,从前在福诞宫先皇身边时,和福公公就有“福喜无双”之称,问得多了难保什么都给他连推带敲地问出来,连她也只是知道拓跋扬“一半”的计划而已。
接着,她把回来路上听到的各种谣言一说,公公双脚“扑通”又一跪,小心道,“王妃听来的大部分是真,就在你们被掳去第十天,拓跋蛮子便来了,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只是小皇上是否殁了……还有豫王府闭门多日,谁也不敢打听王爷怎样了。”
喜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时不敢去看她的脸色,听到她声音似乎平静无事才抬起头来了。“公公你下去吧,我有点累了。”
公公却不走,施玥儿把他扶起来,他却不肯起来,她觉得血液在逐寸冰凉,难道还有更糟糕在后头?
公公半晌才缓慢艰难启齿,“王妃,公公还有一事,觉得你应该知道。你们不在的时候,京城到处是趁乱抢劫的流党,王妃家也遭人抢了,施老爷他……没了。”
手中的茶杯“砰”地跌成粉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站起来,坐得太久,腿有些发软,勉强护着椅子站了起来,又觉得喜公公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很不真切,又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你说什么?”
“这几天该是出殡了,王妃,你快回去看看吧。”
不好意思,发重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孤魂
更新时间2011-2-21 20:59:11 字数:3251
满目的白幔,纸钱漫天飞,哭声喊天,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去年今日此门中,此情此景多么熟悉。
施家大堂两侧站满了认识、不认识的、亲戚、宾客,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一如过往施夫人大肆宴请般的热闹。
那一次她亲自送行的是这具躯体的生母,这一次,是她的生父。她猜想自己在其他人看来,是一次比一次平静吧。
“不用扶我,我没事。”
她一直没抬头,却可以感觉到某个角落数双射过来的眼光,几欲变成利箭,将她百射穿心。她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灰白色孝服,不同于其他呼天抢地的人,面上只是淡淡的,静得像一尊白瓷人,仿佛没了气息,睫毛许久才眨一下,好证明她还在呼吸。
韩成敖忍不住伸手在她鼻翼间探了一下,凝声道,“你看你,脸色白得像个鬼。”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见过鬼吗,你怎么知道鬼的脸色是白的?”
竟然还能开玩笑,他包住她的手心,难得的柔声细语,“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就是这样,心里越在意,表面越装得没事一样,你没了爹娘,我也没了爹娘,我们正好相依为命。”
她微微转过头去,嘴角很轻微勾起,却没有理他。
她是真的没事,她心目中的亲人都好好地活着,在另一个时空,天长地久,永远仁厚而慈爱,躺在里面的是一个躯壳,寄托的假象,假的可以死去,自然可以找到新的寄托。
她觉得身体有某部分在死去,又有某部分在重新长出来,忽然又觉得一阵如释重负从体内升起,人都没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愧疚不愧疚,她可以在自己构筑的时空里静静地怀念,只怀念愿意记住的美好。只是,这些,他不会懂。
丧礼有序地进行,前来吊唁的人上前向施子珩和施夫人行礼,家眷之中,他们站的位置很偏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只当她是个家奴。
有个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先是点头致意,后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她不得不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一副精明相,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再抬头寻找他的影踪时,已经不见了人。
客人还未散尽,施琏儿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眼中的仇视和疯狂让人心颤,或者应该说,她见到韩成敖和施玥儿同时出现在奠堂之上时,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那晚她奇迹般地醒来,记不得发生任何事,却知道自己一生毁了。人们背后议论她是“不要脸的倒贴膏药”“贴完了人家活该不要”,还有更难堪的……他们出现在施老爷灵前的一刻她就死死盯上他们,这样双重刺激下,她终于爆发了,谁也没料到,施琏儿冲上来就要扯她的头发,要不是施子珩眼快拉住,非得让她扯下一块头皮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有什么脸回来?”
“琏儿,你疯了!”
“不要拉着我,我要杀了她。”
“你发什么疯,干她什么事?”
施玥儿只是反应慢半拍地任由人拉开退了几步,韩成敖低声咒道:“一家子都是疯子,我们还回来做什么!”随即忙摆手,“当然除了你。”
眼看韩成敖口中的疯子又要扑上来,更多人涌上来,不知是帮架还是劝架,场面混战成一团。
施夫人手指颤颤指着她,声泪齐下,“爹爹病重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一直叫你名字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竟然不肯回来看看他,要不是你,要不是惦记着你,他不会一卧不起,病越来越重,要不是为了把你的破椅子一并带走,他不会硬要回来,这才遇上那帮土匪!”
那张轮椅,是她专门给施老爷做的,静静地躺在屋角,两边扶手摩挲得十分光滑,看得出是常用之物,施老爷不在床上躺的时候便终日在上面度过。
一家三口,一个破口大骂,一个要打要杀,一个死命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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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三人,施玥儿走到奠堂中央,中央一口漆黑雕花大棺木,她跪了下来,郑重地叩了三首,每一次都在心里说,再见了。
她尽过力了,可是没有用,没有人肯给机会她。她想她永远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场面越来越乱,施子珩急让他们离开是非之地,“你们还是走吧,待会的出殡也不要去了。”
施子珩在他们走出大门前拦住她,孝服仍未脱下来,被人扯得半脱落半是破烂,他站在三步开外,不同于以前每次见到一张万年冰山脸,脸上分明是难堪和欲言又止。
方才施琏儿失心疯情况下,连更为不堪入耳的话都出来了,“你为什么拦着我,为什么每个人都护着她,她是个狐媚子,你吃了她什么迷[yào],迷得你神魂颠倒了是不是……”
施玥儿对韩成敖说,“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待会就来。”
韩成敖不愿意,冷哼一声,她瞪了他一眼,他才自知理亏地挪了几步。方才他死活加入混战中,差点拉也拉不住。他原本瞧施家上下不顺眼,听够了施琏儿污言秽语,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旧恨未完,新仇又起,以他的杀伤力,难保在奠堂上制造出新的冤魂来。
她又朝他狠瞪,他才悻悻道,“你快点出来,有事就大声叫我。”
施子珩的声音很不自然,“琏儿这些日子……神智有些不正常,你别往心上去。”
她轻轻点点头,当是听到了。本是同根生,看她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更多是怜悯。
“爹的死不是因为你,爹他听到你的消息时……本来就不行了,只是执意不肯离开施家,不关你的事。”
施子珩有些艰难地说完,他几日不睡,眼底下有熬出来的黑圈,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是淡淡,又怅然若失地笑了。“爹临终前托我照顾你,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他是个寡言的人,习惯把心思藏在万尺之下,连自己也不敢触碰的地方,连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有着什么样的分量。
他顿了顿,似还要说什么,终是化作轻叹一声,“保重。”
待施子珩的背影走远,她站在北风之中,早枯的树叶簌簌打在地上,翻滚几圈,扑腾着又被风卷走,像在提醒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吸吸鼻子,没有鼻酸,却发现两行湿热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她的心从没有停留的打算,才会漂泊成一抹孤魂。
屋里有她躺着的亲人,外面有等着她的人,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要去哪里了。
“兄妹情深,真是好不感人!”
一声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在背后响起,伴着冷笑的是一连串脚步声靠近,转过身,果然看见方才奠堂上的男人。
她淡淡道,“你果然来了。”
“你一早知道我是谁,还能忍着直到我来找你。”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