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而那座从未看过的山一直紧盯着我不放。
但我也不能一直杵在那里不动,于是便慢条斯理地走向第一座山的山脚下,走近供奉在山路入口旁边的里宫,进行最初的参拜。先把御神酒倒进收藏在小庙里的小酒杯,再献上装有米的袋子,然后行参拜礼。如此一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连我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转变成虔敬的心情,仿佛重新又在确认一次,自己真的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怀着这种澎湃汹涌的心情,我终于踏出了前往三山的第一步。
不幸的是,这种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愈往山上爬,怀疑自己似乎正朝着一个伟大场所前进的恐惧,也同时将我包围。
仔细回想起来,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座山里到底祀奉着什么。从以前就只知道山里面住着“山神大人”。由于古文献里是以“巳山”或“眉山”的名称记载,所以根据前者的说法,也有人说所谓的山神指的应该是“蛇身大人”。另一方面,透过后者字面上的意义,也有一套说法是说山神指的是祖先的灵魂,因为“眉”这个字不只有“年老”、“长寿”、“老人”的意思,再加上神户一带还流传着弃老传说,所以“眉山”也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姥舍山”。
无论是祖先的灵魂,还是蛇神大人,与战前的国家神道都是有所抵触的,所以这里似乎也曾祀奉着守护山岳海洋的大山祗命,只不过,对于初户村子里的人来说,三山的神祗终究还是指不明其出身背景的山神大人,这种想法一直到战后都还有改变,反而让让人有一种仿佛回到江户时代的错觉。
一想到我就要一个人进入那座不知道有什么的山里,就觉得毛骨悚然。在里宫参拜是感受到的那股虔敬的心情,如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回头,要是这么做的话,不知道会被父亲和兄长们奚落成什么样子,肯定会落得被嘲笑、看轻:“靖美果然还是办不到……”得下场吧!好一点的话也许会沦落为大家同情的对象,被看作是没有出息的人吧!
当我发现我虽然满心想要抛弃这个家和故乡,却还是想要给父亲和兄长们一点颜色瞧瞧——不,老实说——作为乡木家的四男,我其实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同时,不禁有些愕然。
虽然一路上都抱着这种复杂的感情,但是多亏了不停往前走的双脚,很快就抵达了一之中宫,再度献上御神酒和米的供品,借由参拜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从头陀袋里拿出祖母为我捏的饭团,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下,吃个早餐。
过了一之中宫之后,山路是往下走的,笼罩在周围的树木密度也会跟着增加,当进入第二座山的登山步道之后,出现了裸露的岩石,再也没有什么事是要比一面确认脚下的安全,一面沿着坡度陡峭的岩岩壁往上爬更需要集中精神、跟累人的了。所以即使是只要低着头往上爬就可以的山路,走起来还是非常辛苦。
走到这里,我终于知道自己完全搞错了。对于那些平常就习惯在山里工作的村子青年来说,三山的纵走当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换成是他们的话,要在清晨出发,然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肯定就像吃饭喝汤一样简单吧!但是我不一样。虽然我也是在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但是我连爬座小山的记忆都没有,话说回来,我根本就不喜欢从事户外活动。
当我筋疲力尽地抵达二之中宫时,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早就已经过了中午。尽管心里再着急,身体还是渴望休息。于是我只好一面休息,一面吃午饭。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留了一个饭团,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得了能够在还有阳光的时候下山,而且回程的时候肯定会累到极致,如果到时候还饿肚子的话,那就真的太惨了。
然而,跟我接下来马上就要面对着恐怖颤栗相比,这种程度的现实上的不安,根本算不了什么。
3
从二之中宫出发,小心翼翼地沿着来时的岩壁往下降,就会来到一个覆盖着山白竹,长得郁郁苍苍、十分茂密的地方。参道从这里开始变成细细的一条小径,宛如兽道一般,蜿蜒曲折地藏在竹林里,必须仔细看才看得到。
就在我踩在脚踝以下完全也没在草丛里的羊肠小径,一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前进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竟然是婴儿的哭声。
在这样的深山里...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觉得非常害怕。不过我马上想,那会不会只是幻觉?因此连忙冷静下来,竖起耳朵静听。
真的是婴儿的哭声……
被吓得慌不择路、拔足狂奔的我,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拌了一下,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地往前爬,但是凭着一股想要逃离那股哭声的意志力,总算是站了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飞也似地向前狂奔。
那个婴儿还在哭……
不对……那不是单纯的哭声,听起来更像是被虐待,甚至是被踩在脚底下的哭泣哀号。
穿过草丛一看,前面是一片河原...不对,看起来像是河原,但是并没有水在流。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缺水期,总之河原上只有一堆石头。
已经听不到哭声了……
但是才放心不到几秒钟,我马上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河原,因为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石头,还矗立着好几座用石头堆成的塔。
赛河原……
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刚才听到的婴儿哭声,会不会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个想法让我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不可以在这里停留……
我又开始往前跑。但是,由于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用石头堆起来的塔给弄倒了,所以虽然我就连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在待下去,但是偏偏又走不快,总觉得要是不小心碰坏了塔,婴儿的哭声就会从此以后追着我到天涯海角,我死都不要。
好不容易穿过河原,冲进眼前的细长兽道里。可悲的是,体力不济的我根本没有力气爬上兽道缓升的陡坡。就在我几乎慢如牛步的过程中,呼吸愈来愈急促,脚步也愈来愈凌乱。正当我觉得自己的饿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就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不得不停下脚步,戒慎恐惧地向后转。当我再次竖起耳朵,又听见那股微弱却又令人心生恐惧的哭声,连忙手脚并用地继续沿着山路前进。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当我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听不见哭声了。
那究竟是什么呢?……
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心里同时也浮现出疑问。虽然好奇得不得了,但我还是拼命地压抑住好奇心,拼命地往前赶路。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一个诡异的地方,如果我正在爬的是第三座山,那么山路应该不停地上升才对,但是目前我脚下的山路,坡度却十分平缓,仿佛只是正在不停不停地往前延伸,一点都没有爬一千公尺高山的感觉。↑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不会吧……
我想我是迷路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得背脊一凉。
问题是,从三山的里宫到奥宫应该只有一条路才对啊!难道我在哪里走错了路吗?一思及此,脑海中便浮现出山白竹茂密成林的光景。
搞不好是在那里跌倒的时候弄错了方向,仔细一看,白色的棉质行衣也弄得脏兮兮的。肯定是在那种近乎恐慌的状态下乱闯乱撞的时候,不小心冲进错误的方向吧!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我转过头,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要回到长满山白竹的地方,应该就可以搞清楚哪一条路是我之前从第二座山下来的山路。为今之计,只能从那里从头来过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今晚有可能要在奥宫过夜。要是在过去的路上天就黑了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自以为山不高就可以掉以轻心的我,搞不好会发生丢脸的山难。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真不知道会被父亲和兄长们耻笑到什么地步……
听说奥宫因为以前的成人参拜必须要过夜,所以还留有供人暂住一宿的小屋。在毫无人烟的深山里,在那种地方过一夜,光是想象就令人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再怎么样都比露宿荒郊野外来的强吧!无论如何,等到了奥宫再做判断也不迟。当我下定决心之后,之前的不安宛如做梦一般,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话虽如此,住在神户村子里的人,在翻过周围这些山的时候还真是辛苦啊!我想起在奥户出生的祖母,在说床边故事给我听的时候就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当年她要嫁来乡木家的时候还真的是大大地折腾了一番。
首先,必须由几位乡木家的亲戚从初户前往祖母位于奥户的娘家迎接新娘。由于不能直接穿越北边神明居住的三山,所以只好从东侧的臼山绕一大段路,方能穿越位于北侧的山顶。抵达奥户之后,当天晚上先和村子里的人开宴会,第二天一直到傍晚之前则什么都不做。这是因为新娘在离开娘家的时候,有必须朝着夕阳顶礼膜拜的习俗。等到这个仪式结束之后,新娘子的伯父、兄弟姐妹以及两位亲戚,再加上左邻右舍前来帮忙的大约八个人,就要负责抬衣柜、梳妆台、被褥、丝绸、米、红豆等等,和乡木家的亲戚一起前往初户。当然,由于是在夜里翻山越岭,所以大家都必须提着灯笼,工程相当浩大。听说祖母这个新娘子当时只把头发绑了起来,和服底下穿的还是裤裙。当翻过臼山的山顶,抵达初户的时候,天早就已经亮了。所以听说当祖母看见山脚下听着卡车的时候,心里还浮现“真是有够累”的想法。
然而,这时候还不能马上去乡木家,因为在嫁入夫家的时候,换成要先拜朝日。所以祖母便在乡木家实现准备好的住家暂住一宿,把头发重新绑好,第二天得趁着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先换好新娘礼服,再朝着初露曙光的朝日顶礼膜拜,才算是完成整个出嫁的仪式。经过数十年,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乡木家的左邻右舍全都出来迎接新嫁娘的盛况依旧历历在目——每次祖母说到最后,总会以这段话作为结尾。
圆子的婚礼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进行吗?
想象她扎起头发,走在山路上的模样,我突然心慌到就连自己也觉得惊讶。因为我还想到,如果她是嫁来我们乡木家,就不需要那么辛苦地翻山越岭了……
为了赶